贾赦一巴掌拍在贾琏后背,将迎春拉到自己身边,“混账东西,还在给你老子的仇人担心?”将两只手背在身后,沉吟着说:“大年二十八,老二媳妇房里就闹闹哄哄的,挣扎了两三天生出来,生得那么艰难,算是寤生;没挣扎两三天,算是……”
“旧年之末尾出生。”迎春轻轻地吐出几个字,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为了自己个的小命着想,她一点都不想叫元春进宫。虽她不大明白大年初一出生怎么就奇了,但她琢磨着,既然大年初一是奇了,那旧年尾巴上出生,那就是怪了。
贾赦听这一句,立时对着迎春露出黄鼠狼偷鸡得逞了的笑,顾不得邢夫人提醒过迎春六岁的话,将迎春一把从地上抱起来,得意地看向那跛足道士,“你有道行,就给我算算,这寤生的,八字跟宫廷合不合?这旧年之末尾出生的,又是旧又是末又是尾的,还是西王母身边飞琼不是?”
贾琏微微蹙眉,“老爷……”虽不说话,但心里埋怨贾赦不识大体,元春进宫,可是贾家一族的大喜事,哪有做大伯父的,不给侄女脸上贴金,还一心一意要给元春找晦气的?
贾赦瞥了贾琏一眼,“你这吃里扒外的混账东西给我闭嘴。”喜滋滋地瞅着迎春,他还当贾政、王夫人那一房无懈可击呢,原来也是小辫子一把。
迎春怕说多了,后头贾赦抽身走人,她落在贾母、王夫人手里不得善终,就再不开口。
跛足道士察言观色,见贾赦要给贾政一房找晦气,跟癞头和尚递了眼色后,掐着手指嘴里念念有词地算,算过了,对贾赦虎着脸说:“若是寤生,一旦进宫,会妨害到天家骨肉亲情,闹得太上皇与今上父子不睦;若是旧年之末出生——”故弄玄虚地倒抽一口气,“怕会毁了贾氏一门百年基业!赦公细想,这旧年之末,处处火树银花,好不热闹喧哗?一旦过了这之末,这热闹喧哗就都散了。这可不是个好兆头。”
贾琏不福气地低声嘀咕:“浑说什么。”
贾赦见贾琏这会子还是“敌我不分”,冷冷地望着贾琏,“你这混账东西,巴不得西边好了,占住荣禧堂,不给咱们留一条活路呢!”
癞头和尚肥圆的脸庞堆着油腻的笑,瞅着贾赦怀里的迎春,“赦公,隔壁有文曲星、有飞琼、有通灵宝玉,赦公可要贫道给令千金算一算,令千金的来历?”
贾赦不屑地一笑,“我哪有西边阔绰,没事给孩子买这些虚名?”又对怀里的迎春说,“去给你娘上一炷香吧。”
“话不是这般说,”癞头和尚瞅着迎春,看她双眼明亮动人,小小年纪,就似乎听得懂贾赦跟贾政兄弟两人的恩怨一般,比那十五六的贾琏还要聪慧一些。将寇氏牌位瞅了一眼,望见恭人二字,只觉那寇氏不是正室也胜似正室了,就掐着手指,笑嘻嘻地说:“赦公这小姑娘也很是不凡,将来脱不了是个一品夫人呢。”
迎春手里握着香跪在寇氏灵位前,听癞头和尚这样说,暗暗地撇嘴,没叫贾赦五千两银子卖了,就算有造化了,还奢想什么一品夫人。
贾赦嗤笑一声,“一个姨娘生的,有那造化做了一品夫人?”背着手,琢磨了一会,也觉得贾政膝下三个嫡出的都有好名声,他膝下就这一子一女,也该弄个好名声把贾政那膝下三个比下去,于是嫌弃地指着贾琏,“你们给这混账东西,胡诌个五十两银子的不凡来历。”
打人不打脸,癞头和尚心想就算他们是骗子,贾赦不该当着人面揭穿,因一路上跟贾琏说话时,已经将贾琏心性摸得一清二楚,又瞧着,那小姑娘似乎比贾琏更得贾赦的心,就胡诌说:“赦公,令公子善言辞,在世路上好机变,将来托赖着他那一品大员的妹夫,也大有一番造化呢。”
贾琏眉头跳着,心想就这话也值五十两银子?
“就他?”贾赦嘴里不屑,心里也有两分欢喜,骂贾琏一句“多大的造化,也禁不住你天天向西边去捧人家的臭脚!”瞥见邢夫人抱着包袱委委屈屈地进来,就背着手,呵斥说:“去西边,跟老太太说,我跟琏儿什么都没说,人家就算出元春不是寤生,就是生在旧年之末,八字上不该进宫,一旦进京,闹得天家父子不和不说,还要带累得我们跟着败坏了祖宗基业呢。”
邢夫人原本巴望着贾赦改口,见他还撵她去西边,唯唯诺诺地答应着,抱着包袱出门时又回头盯了迎春的小小背影一眼,咬牙诅咒了一番,这才在厅前上了她那翠幄青绸朱轮车,车子出了黑油大门,听见哎呦哎呦的动静,发话说“停车”,等车子停下,果然瞅见王氏扶着腰一脸鼻涕眼泪地过来喊冤枉。
“太太,你可得给我做主。”王氏委屈扒拉地抓着邢夫人的车,抹掉脸上的灰土,哽咽说:“我没日没夜地照顾姑娘累着了,好不容易抽了空子歇一会子,也不知道谁往我嘴里灌了酒。”
“谁?还能是谁?上了车,咱们去找老祖宗给咱们做主去。”邢夫人冷笑一声,就看贾赦这突如其来的“舐犊之情”没了,她怎么收拾迎春这小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