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彦明抬头和他对视,脑子忽然空了,接下来该说什么也都消失不见,只记得外公在说这个人叫做苏骆,是自己的小舅舅。
其实陈彦明对小舅舅没有什么别的想法,只是那天看到小舅舅的第一眼,除了“漂亮”、“太漂亮了”之外,忽然记起了很久之前的一桩往事。
——这天和那天一样,陈彦明看着小舅舅的眼睛,又再一次将那件埋在心底深处的事情,回忆了起来。
三年级寒假的某一天清晨,陈彦明在睡梦中,被窗户外的吵闹声惊醒。
他迷迷糊糊地从床上爬起来,推开窗户往下看,见到很多人围在一起,人群中间,有两个男人,其中一个赤裸着身体,皮肤上有多处像是被人掐出来的青紫痕迹;另一个穿了裤子的男人表情防备又恐惧,挡在那个男人身前。
陈彦明认识他,下意识地喊了声“易哥哥”。
易哥哥是那个挡住自己恋人的男人,名字叫做易峋。
易峋是由爷爷带大的,因为可怜他从小没了爸妈,镇子里的人都对他很好,尤其是陈彦明父母,几乎是把他当自家孩子一样照顾。
听见陈彦明的声音,易峋抬头往上看了一眼,顿了顿,对陈彦明做了个“别看”的口型。
陈彦明那时接触外面的世界的工具只有电视机,因此弄不懂他们这是在干什么,也不清楚长辈们到底想干什么,只是隐约有不好的预感,手指微微蜷曲,紧张地大声喊起来,让易哥哥快点回家,希望长辈们不要欺负可怜的易哥哥。
人群中有许多陈彦明十分熟悉的面孔。他们平时是非常温和良善的长辈,但那天不知怎么,他们变得面目狰狞,用词粗秽,语气也很不友好,很凶地命令陈彦明关窗睡觉,不许再看。
母亲不让讲的脏话,也从他们嘴里说了出来。
陈彦明既害怕被骂,也感到震惊、难以接受,便不想再听了,打算关上窗户继续睡懒觉,却瞥见父亲出现在了人群中。
父亲平时并不爱凑这种热闹,但那天他不顾母亲劝阻,情绪激动地冲上去,打了易哥哥一耳光,斥责他是个畜牲,悲痛又愤怒地逼问他,能不能改好。
陈彦明趴在窗户上,看见他脖子和脸都红了,青筋在麦色皮肤下突起,他指着易哥哥,厉声喝斥了几句,然后咬了咬腮帮,语气放缓了一点点,但仍旧很凶地说:“你发誓,和他老死不相往来,我就替你家里人原谅你,我也会向大家求情,让你继续待在白沙镇。”
父亲个子很高,但比易哥哥还是要矮一些的。陈彦明莫名觉得紧张,担心易哥哥会罔顾尊长,出手伤害父亲,立刻从床上下来,踩着棉拖鞋往楼下跑。
陈家当时的房子只有两层楼高,陈彦明飞奔下楼时,隐约听见男人说不可能,等他挤进人群,父亲已经在指挥人,把易哥哥绑起来,锁进祠堂后面的一个小房间里。
而另外一个男人,漂亮得像是陈彦明在电视剧里看到过的仙女姐姐,他嘴唇有一点粉,眼睛又圆又大,哭着喊“易峋”,说他受不了了,语气撕心裂肺。
陈彦明看见易哥哥的身体动了动,然而他还是慢了一步。
陈彦明眼前一阵眩晕,等他完全清醒过来的时候,看见易哥哥跪倒在地上,悲痛地抱着那个漂亮男人,大声哭了起来。
陈彦明歪头想了想,记起自己被迫和妈妈一起追的一部偶像剧,里面的女二号,也做出过类似愚蠢的举动。
很显然,这个漂亮男人比那个女二还要愚蠢。因为女二爱而不得的人是个异性。
陈彦明从没有见过男人和男人谈恋爱,所以能够断定,女二想要男主爱她,比这个人想要和自己同样都是男人的易哥哥在一起,还是要容易一些的。
抛开这些不说,生命中,有除了爱情以外,更重要的东西,这个大哥哥怎么能这么无知地舍弃生命,撞死在老槐树下。
才九岁的陈彦明震惊多过害怕,他不理解这个男人怎么不怕痛,怎么宁愿死也不愿意和易哥哥分开。
男人额头上的血一股股地往下淌,覆盖住他半张脸,顺着下巴,滴在他胸口,和易峋的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