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do;你在生气?&rdo;我心中忐忑。
他一笑,容颜俊朗,声音柔软:&ldo;气什么?&rdo;
我望着他,眨了下眼睛,内疚无言。
他沉默良久,深深叹了口气:&ldo;臂上的伤还疼不疼?&rdo;
我摇摇头:&ldo;不疼了。&rdo;
他又笑,握住我的手,轻声道:&ldo;就算疼你也不会说的,不是吗?&rdo;
我微微弯了唇角,迟疑一下,仍是不动声色地将手缩回。
他一怔,而后抬步绕过我,言道:&ldo;回去吧。你早点休息,我去书房里再看会书。&rdo;
?
无颜说过晋襄此人心计之深,深不可测。我之前总是看浅&ldo;不可测&rdo;三字的含义,尤其忘记了这话是自无颜口中评价而得那又该是加重了几层分量。而如今我深有体会,是因为自己在穆侯府安安稳稳过了整整两个月却也不见晋襄按我所估料的那般来找我后,我总算明白&ldo;内谋谋圣、外谋谋智&rdo;究竟有何区别。
晋襄之谋,为圣。我的谋,小小伎俩,或可称为智,也仅为智。难见大道,更难入圣人之眼。
自从晋穆回到安城,姑姑仿佛真的放下手中所有的权力将朝事全全交与了晋穆。朝野清净,诸事进展皆自入轨,整个晋国看似风平浪静得很。九月,枫子兰来了安城。先前和晋穆商定,枫氏商社为晋国铸造新币的事因晋穆被囚而滞留了三个月,此刻晋国内乱平定,铸新币一事将势在必行。
枫三此番来安城倒一反常态正经得很,与晋穆商量妥筹金筹银及新币样式后,仅仅三日,便又马不停蹄地北上去了匈奴。晋穆带着我与夜览妍女一起去送他,长亭离别时,他只道枫氏商旅在北胡遇到了麻烦,得他跑一次亲自解决。他说&ldo;麻烦&rdo;时,表情古怪,眸子一转有意无意地瞥过我,深深一眼,便又移开了视线。
我心中觉得他这一眼实在看得是莫名,晋穆也似注意到了,笑意一滞,而后愈发明朗。
深秋,西夏不知怎地招惹了漠西白狄人,义渠大战爆发,战火缭腾夏国北方数十城池。白狄人性情火爆彪悍,全族男子善骑善战,横行漠西肆意征伐却不遇敌手,中原诸国号之&ldo;沙漠野狼&rdo;。虽说夏国处于关西河内之地,将士们皆是依山成长、睥睨苍原的血气男儿,只是这番大战打得时机很是不对,倒真的束缚了夏惠的手脚,一时无心再东顾。
晋穆接到义渠大战的密报时,淡淡的表情看起来一点也不觉得奇怪。只是眸子微微弯起时,目光里流露的锋芒细碎而危险,别有深涵。
一次我到大书房想要找晋穆要几本书简,走近窗旁,却听墨武对晋穆如此笑道:&ldo;看来惠公这次当真惹火豫侯了,夫人事一定他的动作便来了,快而狠,一点也不留情。此次就算我们没参与,想那白狄人目光短浅,只贪近利,怕也会安耐不住入夏掠城池夺珠宝。&rdo;
晋穆声音冷冷:&ldo;你以为惹火他的只有夏惠?&rdo;
墨武沉吟:&ldo;侯爷的意思是?&rdo;
晋穆一哼,不豫:&ldo;还没轮到晋国罢了。只要夷光无恙,他便能安心谋划一切。现在南梁基本安定且全归入了东齐版图,豫侯一人几乎独占了半壁天下,气焰凌天,好不风光。现在莫说是唆使区区一个白狄,便是挑拨北胡匈奴人南下侵晋,他豫侯也有的是办法。&rdo;
墨武想了想,忽道:&ldo;那枫公子这次去北胡……&rdo;
晋穆冷笑:&ldo;能做什么好事?同样是狼子野心。&rdo;
我站在窗外,秋风吹着,只觉浑身冰凉。
这一年,安城早早入冬,梧桐叶落匆匆,枫树霜染重重,北风朔朔下,寒鸦啼叫烦躁,竟犹嫌今冬暮辉来得如此迟迟。
九鼎迷局
凤仪宫。
我扶着姑姑小心地在软塌上坐下,给她垫高了靠背,在她身上盖上条柔绵的锦被。姑姑有孕已有八月,小腹高隆,有时我伸手去摸时,隔着衣裳,竟似能感到里面那个不安分的小子用脚踢我的淘气。姑姑年纪本已长,如今怀孕虽喜也累,而她又极依赖我的照顾,竟是三天两头地把我唤入宫里来,陪伴着她说话聊天解解闷。
&ldo;这样可好?&rdo;我服侍她躺下后,柔声问她。不知怎地,我来安城的几个月时间虽不长,却总觉得姑姑在一天比一天地衰老。纵使笑颜美艳依旧,但眼眸里总是暗沉落寞着,好似带着了无生趣的伤感般,叫人心疼心怜。
姑姑点点头,拉住我的手,微笑着:&ldo;丫头贴心,可比我的妍女仔细多了。&rdo;
我一笑不语,转身在她身旁坐下,伸手靠近暖炉,来回翻转着手掌。
殿里安寂,我以为姑姑又要似往常般沉沉睡去,谁料片刻后,耳畔却又响起她低柔的嗓音:&ldo;夷光,姑姑多谢你。&rdo;
我错愕回头,不解。
姑姑看着我,弯了唇角:&ldo;那香……&rdo;
我忙伸手掩住她的口,眨眨眼:&ldo;姑姑说什么呢。你是夷光的姑姑,夷光自会照顾好你。&rdo;
姑姑拉下我的手,望着我的眼睛,静了一会,又缓缓开了口:&ldo;丫头当真喜欢穆儿?&rdo;
我抿唇不答,垂了头,故作羞涩的模样。
她叹口气,闭上眼睛,忽道:&ldo;罢了罢了……丫头哇,我不管你真心究竟如何,以后,不要恨姑姑。&rdo;
我心神一跳,思绪顿凝。想了半日,我迟疑出声:&ldo;姑姑这话怎解?&rdo;
姑姑笑而不答。我等了许久,仍不见她作声,抬眸看去时只见她肤色柔媚,眼眸闭得紧紧,好似熟睡的模样。只是那映在眼皮上的浅浅睫影却在灯光下似脆弱的蝶翼般轻轻颤动着,一瞬,竟有莹润的水泽穿透那又密又浓的睫毛流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