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我要走。”大虚说。
明善把嘴里一块肉吞下,问:“去哪儿?”
大虚说:“嗨,还能去哪儿,就是离开京城,四处去走走。”
明善笑道:“又憋得慌啊!师父,不是我说你。你知道吗,有人说,若心里自由快活,就是蹲在茅房里都不嫌憋;像您这样,成天四处乱跑不着家还嫌憋得慌的,就是心里头缺东西。”
大虚有些惊奇。
却听明善继续道:“您呀,心里太实,缺‘眼儿’。”
大虚一巴掌招呼上来,被明善摸了一胳膊油:“合着我养你这么大,就得了个缺心眼儿?损我损得这么溜,搁姑娘面前怎成哑巴了?”回头又把胳膊上的油在明善裤腿上蹭干净了。
明善把啃得一丝肉星儿都不见的鸡骨头一扔,扎着两只脏手想来偷袭大虚,被大虚一脚踢开,明善往后微微一倒,他本意只是闪过这一脚,却不料脑子往后一荡顿时眼前天旋地转,这一倒便真倒下去了。
大虚见状慌了,赶紧上前拉住他,力道太猛,更没料到这小子竟然这样沉,没站住,反往他这边来了,带着明善朝他倒来。
大虚倒在地上,腰上正顶了块石头,身上又压了个人,疼得他眼泪花儿都出来了。把这臭小子推起来,发现他眼睛已经闭上,药效发作了。
大虚坐在地上扶着老腰歇了好一会儿,叹道:“老了啊!”
说话间低头一看,好家伙,胸口上两个油汪汪的手掌印。始作俑者睡着了竟还十分配合地嘴角一翘,十分得意。
大虚不禁失笑,恍然记起,记忆中明善睡梦中总是含笑,不知牵动他心中哪根愁肠,顿时来了情绪。
他把人抱上床,打了热水,仔仔细细给明善擦了手脸,对着这张含笑的少年面容,大虚忍不住用手轻轻抚上他的眉眼。
其实明善长得不像景王,酷似其母,都说儿肖母有福气,大虚忍不住点头,只愿他福大无边,得祖宗神明庇佑。
大虚这一生已经走到了这里,回头看说不上后不后悔,都是他自己选的路,走得倒也心甘情愿。不过为了自己一点不切实际的念想,弄得家破人亡,浪迹天涯,与这“福”字大约是沾不上边的。
明善梦中都不安分,忽而咧嘴笑了一下。
大虚脸上浮现出温柔溺爱之色,他絮絮地对明善说:“我这一走,就不回来了。她容得下你,却是万不能容下我的,就是多福,也容不得我。你是她儿子,俗话说虎毒不食子,你就放心去吧!去找回你的东西,心爱的女人,好好过完这一生。你师父我,这辈子是不成了。”
说到这里,大虚眼圈红了,抓着明善的手,说:“你若要恨我,就恨我,我不怨你。你有你想做的,我有我背负的,恨我吧,你能好受些,都往我这儿招呼,别为难自己,人这一辈子不容易,有时候得放过自己,才活的下去。”
大虚已哽咽难言,最后抱着明善,蹭着他年轻的面庞,瘪嘴忍泪。
一声尖锐的鸟鸣,又长又亮。
这一刻终于还是来了,大虚吸气的空当到底带出了哭腔,最后看了明善一眼,喊道:“我的明善啊!”
又是几声急促的鸟鸣声响起,一个人影从屋后窜出,像一只长臂猿猴,吊在屋檐下,探身推开门。
大虚背对着他,摸干净眼泪,抱起明善,递给那人。
屋檐下这人一身夜行衣,在将暗的天光中有些打眼,双腿一松,飘然落地,把明善背在身后。
大虚背过脸,说:“快走。”人真走了,又眼巴巴去望。
明善太高,被在那人横扛在背上,沿着山后小道窜入深草丛中,不见了。
大虚深吸了几口气,年纪大了,稍微动动感情都消耗了精力。他盘腿调息,坐着静候来人。
此时,暮合四野,皎月当空,山影在春风中似微微飘摇。轻风是向着山上吹的,山林中的气味难以掩盖。
既然难藏身,那便不藏了。
一只火箭从密林中破空而出,在夜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一头扎进大悲寺后这小小的茅房上,屋顶的茅草被好太阳晒了一日,仍有余温,干柴烈火,顿时轰然火起。
大虚猛睁开眼,手边是一个三尺来长的布包,他不急不缓抖开布包,露出暗红的剑鞘,宝剑出鞘,屋中寒光一闪,把大虚的脸照得凄冷又残酷。
一阵飞箭如蝗,箭头上的火随着油脂滴得满地,不多时,屋中便红如火炉。
大虚藏在门后,从门缝中看着有人从林中冒头,他像一头猎豹,机冷静地等人靠近。靠近的人两人配合,一人举盾握刀,一人手握长~枪。
大虚冷笑一声,将烧残的一把条凳勾来踢飞,正好撞开门,最近的那两人转身招架,被大虚瞅准空当,趁长~□□出未撤,一剑斩断枪杆,反把枪头当飞镖,夺了那长~枪手的小命。
大虚飞快往旁边一闪,从盾侧又是一剑,削掉对方执盾的手,将盾牌夺过来,再补一剑将人刺死。盾在他手上,箭弩没了用处,对方只得强攻。
大虚且战且退,退到一块悬空的山石上,山风陡然大起,把他的僧袍吹得鼓胀,行动间如佛降世。
他回身一看,只见山腰上,有一行火光蜿蜒而上,他喝了一声:“好!”大虚手上再不留余地,如猛虎搏命般钻入圈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