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前日拦路的那个小僧弥。大约是真的有事,声音里满是焦急。纪黎虽不想搭理,但考虑到对方这般匆匆前来。倒还是让云壹给开了门。他好像是遇到了什么突发事件,请完安便迫不及待想要开口说话。但瞧见纪黎神色平淡,又止住了话头,略带紧张道:“纪小姐,贸然前来实属不妥。”“但我是有要紧事要告诉您!”纪黎收回目光,问他,“什么事?”边让云壹倒了杯茶,示意他坐下来慢慢说。阿霖偷偷去瞅对面人的神情,眼睛一闭,仍是下了决心。“您被阿撤这小子骗了。”“什么?”听他提及席澈,她这才投注了更多注意力。可阿霖却会错了意,只以为纪黎确实被欺瞒了许多,“您有所不知,这小子是荒野里的孤儿出身,从小跟着流民一道讨生活的。”这样的开头令她心底的眉头微微蹙起,但面上她仍旧平和。只静静凝视着对面的紧张少年。纪黎在看他的时候,阿霖也在瞧她。少女一头乌发披在身后,肤白如雪,柔和的黑缠着干净的白,抬眼望过来时,无端让他心头一跳。顶着这股似有似无的压力,他坐直身子再度出声,“他刚来荣华寺的时候就不太受许多人的待见。”“性格也不好,别人问他,他多数时候也不说话。”这话实在太像小人在告小状,听得纪黎眉头一挑。“怎么说?”“他先前的作风就不太好,大家伙因着都是一起修行的,也都忍让过去了。”补充道:“这次乌龙虽然也是因为刻板印象了,但可见他先前就是”“是怎样?”纪黎仍是看着他,但眸光彻底冷了下来。阿霖骤然停了下来。他敏锐地察觉到此刻的氛围不太对。嘴唇嗡动,“不,不,不怎样。”“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怕您被骗了。”纪黎轻笑一声,没理会对方这句似是而非的辩解,“你刚刚也说是刻板印象了。”她问,“那不正也表明,你知道这次是众人都误会他了?”“既如此,再说些含沙射影的话,好像也没必要吧。”“是,是这样的。”他被纪黎严肃的语气弄得有些怕。暗地里猜测自己是不是哪句话惹了对方不开心。看来她是完全相信阿撤那人了。他不知纪黎心间具体的想法,但吐出的语调却是越来越没底气。“我是我唐突了。”但他这样的人,哪怕一丝机会都想要将对方拽入和他一般的黑暗里。哪里会放弃当前的机会。抑或是,他不是不懂,只是心头的嫉妒太重,蒙了心智。“纪小姐,阿撤他品行存疑,还望您真的再考虑一番。”纪黎却是答非所问,“他现在不叫阿撤。”少女一双水眸悠悠地望来,空灵的声色里,一派冷玉清霜的质感。一字一句维护道:“他现在有新名字,叫阿澈。”“清澈的澈。”雨丝和云影一起轻扬,熟悉的草木香气再度挥发空中。雕花木窗外,雨停了。纪黎隔窗望去,目光扫视着窗外的景物,没再看那小僧弥。几瞬后,听到身后有人说话,“是我疯言疯语惯了,还望纪小姐不要在意。”送人走后,云壹踱步到她身侧几步。纪黎凝视着房间内的某处,道:“云壹,你去和父亲说一声。”“今日晚些时候,我们带着席澈一道回府。”她本来还打算晚上两天,可这里的人实在令人心烦。云壹刚离开,门外却再度传来声响。郎朗少年音色直直入耳。——是席澈。纪黎缓了神情,出门迎他。“怎得这会儿来了?”她抬眼看去,才发现少年已然将衣服换上了。只是寻常的墨色直襟长袍,他穿起来却多了股说不出来的气质。大约是察觉到了她的想法,纪云山找衣服时又用了几分心思。袍子领口处还绣着些细细的花纹,样式普通却也别致。“衣服朴素,人却清俊得很。”她道:“你穿着甚是好看。”席澈显出点莫名的拘谨来,被她这么一夸,脸色随即就蓦地泛起红。两人初见时,小姐就如明月高悬般,可望不可即。现下,这轮月亮却主动向他而来。他语带羞涩,“我想着刚好雨也停了,过来给您看看样子。”“看得过眼便可以了。”纪黎刚听旁人嚼过他的口舌,这会儿正是腹诽的时候。又看见未来权臣如今在这寺庙内举步维艰,如此不自信,心里早就迸发出无尽的怜意。“好看的。”她神色认真地回答,“不瞒你说,我以前总觉得别人穿墨色闷得慌,远远望去冷冰冰的。”“但,你与那人那些不同,你穿墨色特别好看。”诡异地停顿令他忍不住瞳光微闪。笑意沉在眼底,多了几分晦涩不明。但当纪黎望过来时,他始终是那副含着浅浅笑意的乖顺目光。雨停之后,屋外的天空逐渐放晴。阳光透过窗棂照在他的侧脸处,随着上前两步,少年的轮廓也变得忽明忽暗,深刻英隽。“小姐喜欢就好。”声音像被砂纸磨过般,显露出几分成年后特有的那股磁性与低沉。纪黎被他说得一笑,“你这话说得,得你自己喜欢才要紧。”“自己喜欢的衣服才能穿得长长久久呢,若只是看我的喜欢,而你自己不喜欢,那不是穿着难受嘛。”“不难受的。”“小姐喜欢”我就喜欢。话临开口,却转了方向,“小姐喜欢,我也喜欢。”纪黎见他神情不似作伪,便没再继续这个话题。抬眼同他说起另一件事,“我一会儿就要回去了。”席澈敏锐察觉到,这个“回去”指的好像是将军府,他应了声。接着,耳畔响起身侧人徐徐的询问声,“你事情处理完了吗?”他好似意识到了什么,忍不住吞了下口水,“处理完了。”目光一眨也不眨。倒像是个成了精的木头娃娃。纪黎瞧了他一眼,“这么快?”但下一瞬,她也没多问,“你都弄完了就行。”“嗯,已经有收获了。”正欲再说些什么,蓦地,他听到纪黎问他,“既然如此,那都忙完了。”“你今天不如就与我一道回将军府去?”回府纪黎望着他,“荣华寺虽是个好地方,可这里的人不好,我不喜欢。”“是哪个不长眼地惹你生气了吗?”席澈猛地出声,不经意间显露出几丝冷然。少年话里的在意让她心头一暖。救他的时候虽然确实别有用意,但这几天的相处,她也是用了真心的。心底间竟是自己也未意识到的渴望。渴望回报,哪怕只有一点点。“我没事。”她见席澈神情颇为严肃,打趣道:“谁敢惹我呀。”他便低着头又不出声了。过了片刻,又抬眼瞧她,“我愿意的,与您一道回去。”“而且我也知道,您是因为我的事。”他垂下眸子。纪黎一怔,听见身旁的人继续解释。“我方才碰见阿霖了。”少年微微垂下眼,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上投下一片弧形的阴影,遮去了他眼中欢愉的情愫。“他瞧见我便躲,快步跑走了。”眸光澄明,说出的却是极其委屈的话,“我您应该也知道了,我与他的那些过节。”那双漆黑的眼接着又抬起来,静静望向她。“我躲在远处瞧见他走远之后气急败坏的模样,就知道是您为我出头了。”“谢谢您相信我而且又帮了我。”他低下头,好似有些无措,“我真的不知道该怎样报答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