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人把一把古琴抱了上来?,展示给上首的人看。曲焉:“此乃西凉珍宝,古琴云璃,是这批宝物中最为珍贵的一样,以?此为首皆数进献给陛下?。”崇安帝对这些不感兴趣,宴席过半,他已经有些疲了。旁边伺候的小太监见此眼皮一跳,他的师傅临时有事,今天?他当差。眼瞅着?要到了服用仙丹的时辰了,犹豫着?要不要上前提醒两句。皇帝有些意兴阑珊,但也不能这么随意地拂了他人的好?意。“老?四,你喜爱这些音律,这琴便?赏给你了。”他的语气里显露出几分焦躁,“你想怎么处置都随你,朕就先回?了。”说罢扶着?身旁人的手,急匆匆地往外走。众人赶忙起?身恭送。皇帝一走,殿内的气氛变得更加轻松几分。灵妃帮忙安抚好?使臣,便?也找了个借口离开了。待宴席散,纪黎这才?稍稍缓上一点,随着?大流便?要出宫。走至半路,一个眼生的宫侍远远喊住了她,“纪小姐,留步。”他手里抱着?东西,被包得严严实实的,乍一看瞧不出什么。“纪小姐,这是四皇子殿下?赏给您的琴,您收好?。”说罢一把递给身后的云尔。像是被人交代过什么似的,前脚送完东西,后脚就飞速跑开。纪黎甚至没来?得及喊住他。月色下?,那?古琴似乎与白雪相融。有些烫手。风雪天宫中一角,万籁俱静,犹可闻风吹动树梢。廊檐下?的灯仍亮着,偶有几盏欲灭不灭地在皑皑雪地间燃着,映着假山松石。纪黎站在那,手下抚着的古琴与月光相融,光晕洒在脚下?的青石板路上,清冷如?洗。她纤瘦的影子和不远处摇晃的灯光相撞,拉出长长一条。快到了?宫门落锁的时间,参加宫宴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加之夜色昏暗,这块僻静之地的小动作没被一心离去的人们发觉。这琴,曾经是谢允丞表达宠爱的方式。当下?亦然,可?她心中只余困扰。正如?挣扎于溺闭的前一瞬,总是能看着光从上方透过。纪黎忍不住对着那月光伸出了?手?。海水之上,浮华万千,世事如?旧。潮起潮落,海水之下?,一切都将远去。过去万千不舍的映照,都无法知晓。她也早已消逝在先前的某一瞬间。纪黎无比确定,他听懂了?。既是听懂了?,再做出这种行?径,就?未免“这琴不能要?。”她面上没什么表情地扫了?扫四?周,“罢了?,先拿着出宫,免得一会儿?晚了?。”生出许多是非来。谢允丞赶在这个时候让那小太监送来,怕是打的就?是这个主意?。她眼底的神色愈发冰冷,深吸几口气才强自压下?这股厌烦。或许,该找个机会把东西还给他,彻底说清楚。饶是纪黎熟悉他,此刻也忍不住有些许心惊。这么敏感的时间,他怎么敢的?真是疯子?。马车辘辘,一路回?了?府邸。夜色浓厚,过了?宫门落锁的时间,街道上早已没什么人。刚一下?车,天空中就?下?起了?雨,绵绵密密的,像掺着冰渣。霏霏雨线,淅淅沥沥,空气中开始隐约弥漫着一股沉闷潮湿的气息,挥之不去,兀自惹得人有些烦心。王嬷嬷早早侯在屋内,等纪黎回?。古琴被单独收在库房中,好大一片地方,颇有种束之高阁的意?味在。宫宴算是有惊无险,可?崇安帝最后似是而非的话语和眼神却?是令人心惊。纪家?世代忠良,皇帝这般行?径…未免做的太过。纪黎咬了?口软酪,心情这才跟着好上几分。若是前世,她定是无法理解的,可?如?今,心中竟也涌现出点自己也未发觉的大胆想法。谢允丞剑指帝位,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崇安帝也的确吃这一套。现下?事情已经与上一世不同,她倒不如?真的拼手?一搏。“云壹,递消息给太医院的阮御医,只说…”她用帕子?擦了?擦手?,目光凝视着窗外,“让他在事发时按计划行?动。”窗外的雨丝飘起,小雨默默滴落屋檐,温顺地落成一道雨帘。又棉又细的水汽扑面而来,轻薄地似是某种冰凉的气体点于面颊之上。十二月中下?,京都的雨势愈发猖獗。缠绵细雨终日不绝,一连下?了?五日。宫中,御书房。崇安帝吃过溏淉篜里丹药,心中的焦躁奇迹地被抚平了?几分。年过半百的帝王,面上显露出几丝与年龄不符的诡异的白。地面上跪了?几个占星台的道士和臣子?。小太监守在一旁,将头?垂得更低了?些。“陛下?,雨势不绝,长此以往必生祸端啊!”“是啊陛下?,自古以来水患为重中之重,实?在不可?小觑,望陛下?早作决断啊!”底下?的人等了?一会儿?,见皇帝不答,便把视线投向了?一旁的灵妃身?上。近些日子?,宫中人人皆知四?皇子?独受圣宠,明里暗里,竟是连太子?都要?避让三分。朝中不少人的心思都悄悄转了?方向,局势亦从一家?独大变成两家?分庭抗礼。这般殊荣,连过去素来颇受宠爱的林贵妃都不及。灵妃走至崇安帝身?后,素手?轻拂,缓缓为其按揉着太阳穴的位置。过了?好几息,上首的人才悠悠出声,“水患,历朝历代确为大事只是诸位是否太过担心了?些?”前两日国师刚占卜出四?皇子?的婚事,可?转瞬,谢允丞就?拒了?婚。于公于私,这个儿?子?近两三个月确实?做的不错,甚至让崇安帝恍惚觉得,他比太子?更像自己。年轻时候的自己。故而,也是给了?一两次机会的。奈何这个儿?子?仿佛在婚事上铁了?心,几次三番,倒惹出他许多疑心,有心想要?敲打一番。皇帝面上看着年轻,可?内里早就?被丹药掏空了?身?子?。强弩之末的模样令身?后的人眸光微跳,“大人们也是关心则乱,臣妾相信您定是已有决断。”他不置可?否,“江水常清澈,奈积岁之功,这水患,我朝以往便花费巨大人力物力”他的视线转向跪在下?首的宫人,语气里是清晰可?闻的肃杀,“你,传四?皇子?来见。”灵妃一怔,手?上一下?失了?力道。下?一瞬,骤然松了?手?,也跟着柔柔一跪,“臣妾失言。”“既知道是失言便回?去好好反省几天。”皇帝目光里的探究如?有实?质,让人不敢抬头?。可?锋利的视线,似被浑浊的薄纱遮挡,朦胧间,杀意?便被削减了?大半。像是年迈帝王为数不多的最终呼嚎。灵妃自是不敢反驳,赶忙应了?声便退下?。半晌,谢允丞走进殿内,规规矩矩行?了?一礼,“参见父皇。”这次,崇安帝却?并未如?往常一般喊他起身?。反而过了?良久,才意?有所指地问了?他一句,“老四?,你觉得我老了?吗?”“父皇风姿依旧,更添威严。”谢允丞恭敬地拱手?,面上一片平静,“您是天下?人的君父,至高无上的象征。”他顿了?下?,道:“儿?子?不敢。”“不敢?你还有什么不敢的。”帝王的声音似乎透过大殿,穿过深深宫墙,直冲人心,“朕如?今才觉得,你最像我。”“可?笑的是,我竟如?今才发觉你最像我。”他单手?撑着头?,冰冷的视线投注于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