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中人声嘈嘈,各个廊叠落廊里已是来往不停的侍人在做准备。
嘉树古木幽静如常,只檐头枝头的雀鸟俱都惊飞,约莫整个兴庆坊都听到了长公主府传出的喧声:
“殿下要生了!”
可此刻身在城外的裴大人倒是对府中景象一无所知。
他昨夜下半夜轮值,只晨间方得以休憩一会儿。
眼下目色沉沉地靠坐在太师椅中,一语未发,单是周身气势,便叫对面受尽折磨的刺客愈发地萎靡下去。
男人将手中翻阅殆尽的口供一抛,放松地仰靠回去,神色轻慢:
“说说吧,你们背后的主子究竟是谁?”
那刺客抬了抬沉重的眼皮,目光落在裴时行的手上。
这状若修罗的男人正闲适地以指节轻叩,模样自在。
可刺客却已然发不出一点声音。
口供中所述,他们俱是被领头之人自五洲四海各处招徕,做的是暗市里一趟头的杀人买卖。
且他们各自领到的任务还不尽相同。
如眼前这人,他的任务是那寻到三个女子,而后将那三个女子身边的护卫斩杀。
亦有人的任务是于喧阗闹市中掀起乱潮,将尽可能多的皇城卫困在对岸。
那领头之人正是同长公主有过对视的男子,至今死不开口,官府却又不能真叫他现在就死。
便只能使了各种手段堪堪吊住条命,每日拷打纠问。
裴时行就更是残忍,日日不合眼地亲自轮转,誓要将这群差点儿伤及元承晚的贼子榨尽最后一丝血肉。
此刻再对上裴时行一双黢黑含笑的眼。
见他玉面风雅,唇畔笑意亦是从容温文。
可那遍身血污的囚犯几乎是下意识地自脊骨间生出一股寒意。
“我……真的不知道了……”
裴时行仿佛不为此人的惨状所动:“哦?那你可知……”
“大人——”
裴时行话音被人打断,不悦地抬眸望去。
却是杨信难得不顾尊卑礼数,径自推开门便入到此间牢房中来。
他凑到裴时行耳边说了两句什么。
身旁禀笔的主簿是自大理寺调过来的,他垂眸凝神,只听得最后一句“眼下那长随仍在门外等候”。
却见裴大人面色无波,一动也不动。
恍若未闻。
杨信亦是诧异蹙眉,等了几息,复又唤一声“裴大人”,随即将话又重复了一遍。
小吏终于听清,竟是长公主将要临盆,府中人特地赶来报信。
他暗暗觑目。
这些日子他也算知晓裴大人的手段了。
这裴大人素日冷面肃定也就罢了,如今连听到家中妻子临盆的消息,竟也这么坐得住。
当真是三司长官,这等气性便不是他能比的。
这一遍之后,裴时行僵住的面色终于有了变化。
可他一开口,却是比面上神色更僵硬的声音:
“杨左使,来扶本官一把。”
这位素来沉稳的年轻御史此刻手颤如筛糠,正巍巍地扶在椅侧把手之上,却使了好几次力也撑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