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她双眼微湿,褪下那一身湿润的红裙赤身钻进了被子里,我恐惧忧虑得难以入眠,而她却拉着我躺在身侧后不久便沉沉睡去。
我不是她,所以我不能理解我那句近乎怜爱的关心于她究竟有何种意义,我也不知此后经年她仍旧念念不忘与我初见的那一天,还有此次深夜里我的这一句关心的话语。
我在被子下缓缓移动右手,轻触她覆于被下的滑腻的手臂,在这个即将波涛汹涌的夜里我躺在她的身侧获取片刻安宁,却忽然听见她梦中呓语,电光石火间我只听清两个字。
逾白。恰如一道惊雷,在我耳边自无边的记忆里猛然响起。
江逾白,正是那个春初刑场处决的犯人。
我多想仰天大笑,终于明白了连月来她清冷不明人事的孤傲和那破釜沉舟的决绝,在那人人头落地的那一瞬起,她恐怕早已决定抛弃自己的生命,这一身如同行尸走肉般的皮囊只是为他复仇的工具,她已带着必死的决心,而我,恐怕今生亦只能飘蓬一聚。
我知道了,她不会再属于任何人,因为有人早就将她去爱的能力尽数销毁。她成为了一个躯壳,可还是那般美得让人移不开眼睛。
我沉于梦中,却意外的梦见自己第一次见到她的那天,闹哄哄的街市上我被迫跪倒在街市如同牲口,任由来来去去的所有人对我指指点点,极度的贫穷让我此刻受尽屈辱,重病的母亲,无能为力的父亲都决定我此刻跪在这里的命运,我茫然于自己的不堪的未来,我恐惧于此刻所有人嘲弄恶意的目光,他们如同地狱里的青面獠牙,只想找一个合适的时机吮干我的鲜血。我恐惧得多想悲痛的嚎啕大哭,但我还是竭力忍耐保持着最后一丝镇定,眼底如同潮汐暗涌,悄悄的还是湿了眼眶。
而她,她却忽然破开人群,朝我缓步走来,我朦胧的泪眼看不清她的样子,却记得她用一双修长白皙的双手将我从冷硬的地上拉起,我不知她扔给我父亲的那包银子究竟有多少,我只知道在那一个沉甸甸的荷包之后,我与我的家庭将要彻底隔绝,我用我的身体为他们解决这一次的危难,而从今以后……从今以后我将与他们断绝最后那一丝的联系。
我还记得那天她漫不经心一般的话语:
&ldo;我还缺个丫头,就你来吧!&rdo;
宛如天神降临为我指点以后的人生。
我再次醒过来时已是晨曦初现,光线自窗棂洒入,微末的尘埃在空气中飞舞,周遭的环境令我以为仍在梦中。
我不知她先我多久起身,另一身瑰色的衫子此刻正紧贴在她的身上,察觉到我的清醒,她转过头来,以一种明媚轻快的语调问我:
&ldo;好看吗?&rdo;
我耳边&ldo;轰隆&rdo;作响,撑在床畔怔愣之时她轻绾长发,一支凤钗被她轻轻推入发间,环佩叮当。
在门外的震天的撞击声猛然持续的响起时,她回身抿唇,在我以为房顶将要塌陷的惊恐里对我安抚一笑。
九王爷府的人和老鸨带领的人几乎同时抵达,而得知九王爷即将为她与我赎身的消息后我和老鸨同样震惊,震惊过后,老鸨满脸喜笑颜开,砸门时的气势汹汹顿时消失不见,而我却被苦涩绞紧肺腑,我终究还是要失去她。
我最后一次见她,是在那一天的早饭后,她穿着瑰色的衫子,登上了青绸帘布的马车,她掀开车帘,定定的凝视着我,忽的叹息一般最后一次叫了我的名字:
&ldo;慧深……&rdo;
我凝神谛听,以为她要赠我如何悲切的临别之语,我几乎快要以为她即将回应我长久以来不为人知的感情,我以为她即将告诉我自己并非自作多情,心底隐隐有期待悄悄潜入……
却不想,她只是轻轻的唤了我一声便再无下文。
她眼中光亮湮灭,如同夜幕上的星子如同流星般纷纷坠落。我失神之际,她已经乘车离我遥遥数丈。
我的自由是她求来的,而她却要从此将她的自由完全葬送,她一步步踏入了她为所有人设好的全套,以身做饵让所有人万劫不复。
我惨然一笑,昨晚我睡于她的身侧,我以手轻触过她雪白的藕臂,我吻过她眼角盈盈的泪痣,而她眼睫微颤如同蝶翼,轻轻抚刷过我战栗轻颤的唇畔。
我脑海中似有大厦轰然倒塌,原来她早已于昨晚的半梦半醒间察觉了我全部的企图,而她却选择避而不见没有戳破我的痴心妄想,她刚刚的欲言又止是给予了我最后的通牒。
青天上的流云迅速的消散,苍天无情,而我依旧祷告上苍,让她以后的每一步都能走得顺遂,能遇上一个爱她如我般的人护得她一世周全。
骑着街市上买来的灰驴我漫无目的的走,仰望上苍时却发现记忆中似有相似的情景与我此刻的情境暗暗重叠。
我想起我来时亦是骑着家人借来的驴子,那时我茫然无措于自己惨淡的命运,而她宛如天神破开人群带领我飞升天际。
她在这红尘里与无数人擦肩,是那么多人仰望渴求的月光。
但是,她永远,都只是我一个人的晚萦。
晚萦是乘着马车去九王府的,车上的鸾铃叮叮当当的响了一路,头上的珠翠也叮叮当当的响,响成一片,乱乱的像是有人举着钹铙在耳旁一直敲个不停似的,响得她莫名的心烦。马车虽然是行驶在平稳的官道上,但还是摇摇晃晃的,整个人就像是涌在水里,跟着浮浪不停的颠簸着,找不着定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