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花园里的荷花已经完全凋落了,池中只留下大片半绿半黄的残梗,瑟缩在水面上,在寒风中无力地垂下枯黄的摇摇欲坠的荷叶,生出无限凄凉萧索的寒意。
因为天凉了,宴席便摆在远香榭后面与妙香斋东侧花墙隔出的玉桂轩中。
玉桂轩是一处独立的幽静院落,小巧精致,院中种植着玉兰和桂树,每年深秋,花香满院,沁人心脾。
款待宋姑姑是为了秀棠进宫考试,在这里设宴既暖和清静,又暗合了“兰桂齐芳”的寓意。
一时间宾主就座,美酒盈樽,佳肴齐备,秀棠便先起身向宋姑姑敬酒,宋姑姑亦向梁老太太举杯道:“三小姐兰心蕙质,颖悟绝人,又肯勤奋用功,若是生为男儿,必当青云万里。妾身谨以此杯祝愿贵府两位小姐此番应试金榜题名,并敬祝老太君福寿绵长。”
周氏忙举杯笑道:“小女愚钝,蒙姑姑亲临寒舍,躬身教诲,实在是三生有幸。棠儿,你可要虚心向姑姑请教,将来如有机会,别忘了报答师恩。”
秀棠恭谨福身施礼道:“母亲教诲,棠儿记着了。无论能否入选习艺馆,宋姑姑教诲之恩,棠儿必当终身铭记。”
梁老太太十分欢喜,向宋姑姑笑道:“宋姑姑是文绣院第一等的凤娘,老身听说宋姑姑所绣的那幅《芙蓉翠鸟图》就镶嵌在皇后娘娘寝宫的屏风里,连皇上也赞不绝口呢。
想必宋姑姑是常在宫里走动的,老身倒有一个不情之请,宋姑姑不妨把宫里的娘娘、帝姬们说给孩子们听听。将来她们万一真的鱼跃龙门,进了宫里也好心里有数,行事有个算计,免得犯了什么忌讳,招灾惹祸。”
此言一出,席上众人都兴奋起来,无不屏息以待,凝神静听,就连精神不佳的秀筠也兴致勃勃地等着听宋姑姑讲宫里的故事。
宋姑姑微微笑了笑,“老太君过誉了。妾身不过是一个手艺人,虽然得以侍奉在宫中,但身份微贱,后宫之事妾身无缘过问。不过既然老太君问起,妾身也必当知无不言。
当今皇后孟氏端庄贤惠,学贯古今,深得皇上敬重。皇后娘娘育有皇长子济王赵栩和长公主淑德帝姬,济王如今年未弱冠,是个文武全才,很受器重。
淑德帝姬年方及笄,性情贤淑温柔,宽和待下,也是饱读诗书,才堪咏絮。皇上十分疼爱。
皇后之下,原该有四位夫人,元祐七年懿肃贵妃薨逝,金贵妃被贬为庶人,打入冷宫,如今只有崔贵妃和乔德妃两位。
端肃贵妃只留下一个女儿嘉荣帝姬,也已经十三岁了,养在皇后身边。崔贵妃的皇三子肃王赵琦,年方束发,还有皇四子易王赵楷,只比肃王小了一岁。
夫人之下是嫔,嫔位再往下分别是婕妤、美人、才人、贵人。
嫔位里如今得宠的是淑容裴氏和婉容阎氏,裴淑容精通音律,最善弹琴,能自度曲,每谱一首新曲子,必请皇上填词,以皇上所写的题目为词牌。仪福帝姬和九皇子康王赵栋均是裴淑容所出。
近来新晋的宠妃是苏婕妤和刘美人,每逢端午和上元节,皇上必定带着这两位娘娘和几位帝姬一同出宫游赏。
苏婕妤精通书画,品味不俗,尤其喜欢画绣,皇上常派人把苏婕妤喜欢的名画送到文绣院来依样绣制。
后宫娘娘虽多,据妾身看来,却也安详和睦,两位小姐不必过于担心。只要规矩不错,娘娘和公主们是不会刻意为难谁的。
再不然,只要跟着乐阳、安阳两位族姬就是了,这两位都是常出入后宫的,规矩礼数,人情亲疏,她们是最知道的。”
众人听宋姑姑点到即止,语气平淡,对宠妃与皇后之间的关系只字不提,便知其不是那爱嚼口舌之人,平日必不肯随便打听后宫是非,便是心里知道,也绝不会到处散播谈论,因此也不再细问。
秀筠和秀棠早已暗暗把宋姑姑刚刚说过的几位宠妃和公主记在心里,衡量着几位宠妃之间的关系和势力。
唯有周氏在听到宋姑姑说济王和肃王的年龄时眼中一亮,张嘴刚要再问什么,被梁老太太暗暗横了一眼,便只好默然不语。
众人又说了顺势几句颂圣的话,互相客套几句,宋姑姑便起身告辞。
客人走后,梁老太太回到静怡园午睡,周氏便去暗香阁看秀棠的绣画。
秀棠也有些困倦,正喝着一杯凉茶提神。绣房里正中放着红木绣架,绷着才绣了一半的一幅牡丹富贵图,旁边还有一幅已经绣好了的鸳鸯戏水。
花架边上一张大理石几案,铺开摆放着几十种不同颜色的丝线和厚厚的一沓花样子。
周氏看着那幅刺绣皱了皱眉,疑惑道:“皇后博学多才,必然品味超群,喜欢的都是芙蓉翠鸟这样清逸淡雅的图案,你怎么绣了这样庸俗富贵的一幅画?”
秀棠笑道:“母亲仔细看看,这鸳鸯与我们平常绣在肚兜上的可有不同之处?”
周氏仔细看去,那鸳鸯的绣线劈丝极细,羽毛根根分明,呼之欲出。牡丹则是均以错针铺绣,依花叶不同翻转和色彩变化交替运针,叶子用掺针从中间向叶尖勾出分明的叶脉,看上去花叶仿佛随风摇曳。
周氏不禁抚掌赞叹道:“果然好针法。”
秀棠道:“这两幅图的样子最常见,是最简单不过的,所以只是用来练习。宋姑姑前日新教了女儿一种套针绣法,十分复杂,女儿这几日正在练呢。”
周氏抚摸着绣画叹道:“你只要再辛苦这几日,就有了进宫的机会。虽然后宫人事复杂,可娘知道,以你的聪明,应付这些是没有问题的。只有一点,虽然宠妃众多,但皇后的位置还算稳固,你要争取讨皇后娘娘的喜欢,多与嘉荣帝姬和淑德帝姬来往。宫里的帝姬、族姬们身份贵重,难免骄纵些,你要多忍让,千万不能让人说出不是来。”
周氏顿了顿,凑到秀棠耳边悄声道:“皇上的几位皇子还年轻,济王、肃王,还有皇上的幼弟端王,甚至皇上,都是你的机会。到时候一个洛公子又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