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初九,施阿措搬进了明光宫,正式开始与沈令嘉作伴了。
永华宫里,诸红叶如蒙大赦,口里还切切道:“良则如今去了,咱们不知道将来怎么过活呢?”
施阿措道:“从前我不在时你是怎么过活的,如今仍旧怎样呗。旁的宫里也不是各个宫里都有主位娘娘的,少我一个难道你还不过日子了啊?”
诸红叶叫她怼得脸一红,实在从前宣夫人在的时候她为了自保没少帮着她做些小事,虽然后来臧皇后没有和她计较,挡不住施阿措这受过了她的坑的如今成了她头顶正管着的上峰,这多么尴尬呢?因此时时有些耗子见了猫的样儿。
施阿措道:“咱们从前有多少龃龉,终究也是有同住一宫的情分的,如今再也不在一宫住着了,大家好聚好散罢。”
诸红叶大喜道:“宁则说得是!”便着意殷勤地替她收拾起东西来。
沈令嘉的胎却已经快要八个月了,殷氏与俞嬷嬷、李嬷嬷每天脚打后脑勺地开始游走在二十四司与二十四监之中为沈令嘉选择皇嗣将来的针线上人、浆洗上人、乳母等等。
沈令嘉瞧着有趣,便问道:“娘如今这么急着忙着挑人,怎么一眼就知道谁是好的,水是不好的呢?”
殷氏道:“我也未必就真个能一眼瞧出来谁忠心肯干,谁爱偷懒耍滑,总不过是瞧面相、手脚、衣服等等罢了。”
譬如面相,总以五官端正,神气也安分守己的为最佳,顶好的就是那种一张脸素素的,半点胭脂水粉也不上,虽然五官端正,可是并不美貌的宫女。五官端正为的是将来叫别人看见了不丢皇嗣的脸,可是太过于美貌的那些人,自幼都是因为美貌而被身边人有意无意地给过些少方便的,这就不一定有普通人那么能吃苦。而且这些美人的心一般也比不美丽的人的心更大些,放在普通人家里,这些个面貌美丽些的,通常十个里有五六个要爬主子家的床的,因此为了谨慎起见,一个也不能要。
再说手脚,底下人之间也是有争斗的,譬如一个主子身边管洒扫的粗使小丫头可能有两三个、三四个之数,肯定是有人嘴甜心活会讨好,有些人笨笨的只知道低头干活。那等会讨好的,往往会受到头上一二三等宫女的照顾,手上干活的痕迹不那么重,这等人也要不得——叫你过来就是为了叫你干活的,你偏偏在那里四处讨好,像什么话?反倒不如那些个有心无口、有耳无口的笨丫头得用了。
至于衣服,那就是看的做活的水准了。譬如针线上人,要看她会不会做活,不能光看她叫上来的活计。有些人平日里工作做得一般,偏偏往上交的那些功课做得好,往往能够唬住上头的人,以为她们真个是那等做得好的人了。可是实际上那些每一件衣裳鞋袜都用心做的人呢,她们往往是养成了一个事事尽善尽美的习惯,连带着自己身上的衣裳鞋袜也都整整齐齐的,虽然算不上精致吧,也大概其拿得出手。这就是个“梳头的发髻高”的意思了。
沈令嘉边听边笑,不由得问道:“那叫您这么挑挑拣拣的,但凡有一点儿毛病就不要,最后能剩下几个呢?”
殷氏无奈道:“我的儿,你们宫里的奴婢多得是呢!能送来给皇嗣身边做活,这是多大的体面?又平日里好吃好穿的,又能将来跟着皇嗣挣出来一份体面,她们打破了头的争罢——皇嗣初生的时候身边四个针线上人、四个浆洗上人、四个乳母,通不过十二个人罢了,乘以二就是二十四个人,倒给了我们几十人随便挑,这一批挑不上便换一批。你当这是咱们在家里的时候往人市上去雇人回家哪,还百般挑不出来一个合意的了?”
沈令嘉吃惊道:“宫里拢共主子奴才不过几百罢了,怎么就这么大排场给你们几十几百人地挑拣了?”
殷氏迟疑道:“我也不清楚,只是你们身边的那个太后娘娘给的俞嬷嬷说,针线、浆洗都是从浣衣局、针工局挑的人,乳母是从宫外募的。嘉嘉儿,你从前不是和娘说浣衣局那边不是年老就是有罪的宫人吗,怎么倒能够挑来伺候皇嗣了?不说那些个罪人了,年纪忒老的叫过来伺候浆洗,难道不怕她年老误事?”
沈令嘉道:“有罪的想也不敢送到皇嗣身边来,大约是年老的罢?也不要紧,你们挑拣的时候费费心,捡着那手脚麻利的挑选就是了——偌大年纪还争破了头往外周旋肥差的,十有八九都是家里过得不如意的,何苦为难人家。”
殷氏也道:“你说得是,既这么着,我再去考考她们的手上功夫,看她们洗衣裳好不。”
待殷氏出去了,一直在旁边默默分香的施阿措方道:“你还记不记得那一年董嫔借着自己家里的声势挟住了我身边的水晶给她干活儿的事?”
沈令嘉问道:“怎么?”
施阿措道:“你方才说起来,偌大年纪还往外求肥差的,大约都是家里有耗钱的地方的,这岂不就是一个破绽?万一别的人也借着这个破绽拿住了他家里来害你的孩子可怎么办?”
沈令嘉思索了片刻道:“也不怕,横竖别人能够拿住了她的家里,我也能,不过就是要快些,抢在别人之前下手罢了。而且我拿住了那些伺候人的家里,她们还更尽心伺候我儿子呢。”
施阿措听得这话,也一笑,不说话了。
沈令嘉问道:“咱们晚上喝胡辣汤好不好呢,多多的放胡椒。”
施阿措道:“前儿嬷嬷说你肚子尖,想来有两位小皇子,怎么你倒这样爱吃辣?酸儿辣女,别是对姑娘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