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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殿内,锦兰早已熄灭了烛火,行至榻上。
黑暗中,攒着海棠纹的金丝软帐,把照进来的月光,映的越发轻柔。蚕丝云锦的罗衾被质轻而暖,一对鸳鸯抱香枕不知其内填充着什么物质,此时正散发出阵阵安神的幽香。
殿内越发安静。
先前有婢女进来为她准备更衣沐浴,都让她婉拒了出去。此时那木桶盛放的洗澡水,还在殿内的东北方,正与窗子相对。用一副珠帘隔着视线。
锦兰在黑暗中静静的躺了片刻,直到感觉外面的视线消失。遂缓缓起身,走到大殿的东北方。轻撩珠帘,来到盛水的木桶前。
只见水面上飘着些许艳红的花瓣,由于泡的时候久了,花瓣皆显出水浸之色。以手探之,水温已经冷了下来。
锦兰将衣袖浸湿在水中,待吸饱了水,再将衣袖提出。只见那完全浸湿的衣袖,虽饱沾了水,却一点也未曾滴落。
锦兰遂提着衣袖,轻撩珠帘,来到大殿的窗边。锦兰提起沾水的衣袖,顺着紧闭的窗缝擦上一层水珠。直到整座大殿的窗子缝隙,都被衣袖上的水抹过。锦兰这才回到榻上,和衣而卧。
那沾水的衣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完全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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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是下雨了。
夜色里的雨淅淅的落下,浸湿了眼前的一片破败,大火烧过的痕迹已经悉数看不见了,倒是鲜有月亮在这落雨的天色里也出现在浩渺的夜空里,映的这雨丝银亮,断壁残垣,衰草漫漫。
阶上一男子在雨中独立,望着这雨景出神了好一阵子。原本以为就是这样一个荒败之所,也能开出满地的鲜花来,而如今,种花的人已经不在了,徒留着些花草种子。
记忆中,她还是个孩子。
已经完全记不得那时的自己有多大年纪,只记得当时母亲止不住颤抖的身子和紧紧拥着他的怀抱。母亲挡着他的眼睛不让他看,耳边的惨叫声却挡无可挡的悉数冲进他的耳朵,头顶上有东西一滴滴砸下来,那是母亲的泪,****了他的头发。
母亲把他藏在木箱里叮嘱他不准出声,一张被泪浸湿的脸不舍得望着他,人还未及离开,一股腥热的血便溅出来,洒了他满脸,母亲的眼睛突然好似灭掉了的烛火,空洞而无光,身子慢慢的垂了下去。
他不晓得哭,或者说根本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情,箱顶大开,一个银衣的男子用一双好看的眼睛瞧着他,他看见男子手里提的一柄银亮的长剑,鲜红的血顺着剑锋砸到地上。
他下意识的张开手臂冲着男子索抱,男子一怔,将他提了起来,仔仔细细的把他从头到脚打量一番,随即拿衣襟遮住了他的眼睛,裹着他走了出去。他身上的血将男子干净的银衣污了好大一片。
他无法清晰记得后来的事情,只知道是被男子带去了一个陌生的地方,然后自己****做着噩梦,梦里永远有喷不完的鲜血一遍一遍洒了他满头满脸。
他吵闹着不肯安宁,被关在一间屋子不得出来。直到一日房门被打开,门口站了一个同自己差不多年纪的小姑娘。
那便是另一场人生的开始。
她永远同他不同,未曾见过她哭,亦未曾见过她笑。
只记得她同她一样小小年纪,他在哭着练那些好像永远学不会的剑法的时候,她总在那一片盛放着不败红花的花园里,安安静静瞧着某一枝花,一瞧就是半日。
也不知从何时起,他偷偷跟在她身后,被发现她也不恼,依旧安安静静瞧着那些他看了就怕的红花,好似当他如空气。
他常常就这样在旁边昏睡过去,直到师傅来寻他,一睁眼已是傍晚,而她早已不见踪影。
那样的记忆,便是人生中最安逸的一段日子。
他没有忤逆师傅的意思,在她离开的那一刻,他只是远远的看着,掌心里愈发攥紧那柄师傅传给听他的长剑。
那是他的使命,把命系在她身上。虽然未曾对此有过什么后悔,但是如若可以早点知晓她是要去做什么,当年无论怎样也要阻止她踏出那扇大门?
不过,如果悬崖勒马也为时晚矣,那么便坦然舍身相伴,一同奔着崖下决然而去。
趁着这夜色之景,男子抽出腰间的佩剑,拿出一条绣着妖冶红花的帕子来拭,仔仔细细的拭了许久,将帕子一扬,宝剑一出一收之间,帕子变作几缕碎布,跌到地上。
……
望舒宫偏殿外,桃花开得正盛。满目星点的桃红,春风拂过,有些落瓣随风而舞。
桃花春色暖先开,明媚谁人不看来。
掩映在桃花之中,有一张石桌并着两个石凳。石桌上置一盘黑白棋局。
言说人生如棋,一样黑白相间。人是代代无穷无尽,棋局亦可以一盘接着一盘。棋局不可悔,人生亦不可悔。局里局外,同样靠着谋略与智慧,才能定的输赢。
此时的禾枫野,正在这桃花掩映之间,同锦兰下棋对弈。
禾枫野执白棋,本是先手。然而数十手过后,先手优势被黑棋逼的,已然无存。又交几十手,优势便已经倒向锦兰那边。
他捻起一枚棋子,夹在两指之间,望着棋盘,不觉一时里有些犹豫。未曾想,面前这看似柔弱的女子,棋艺竟是如此之高,眼望之处,无论将白子下在哪里,都难逃被围困的局面。
禾枫野犹豫片刻,将白子落下,摆在一个险位。这一招若成,白子便可摆脱困境,若不成,或损失几粒白子,也未必就会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