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天妒英才,在八年前的一场西山冬猎里,姜越城不慎跌落马背,折断了颈项,立时毙命,年仅二十岁。
姜雍容永远记得八年前那个冬夜,她在睡前来给母亲问安,母亲已经卸了妆,拥被半坐。因怕她冷,母亲让她上床,她轻轻地靠在母亲肩上,感觉到母亲的温暖的体温,闻到母亲身上好味的百合香气,鲁嬷嬷将灯烛剔得更亮了一些,那些灯仿佛泛着珍珠般的色泽,将母亲的卧房照成一个明丽温柔的世界。
那是她一天当中唯一的清闲时刻,每天在睡前拉着母亲的手说说话,心里有说不出来的舒服。
鲁嬷嬷还端来了两盅燕窝,一盅给母亲,一盅给她。
噩耗就是在那个时候传来的。
姜雍容至今还记得母亲那时的神情。
母亲像是陡然间僵住了,整个人像是一瞬间化为了石像,手里的那盅燕窝跌在了地上。地上铺着厚厚的红茸毯,青白瓷碗落地无声,燕窝倾出来,仿佛被红茸毯吮吸了干净。
母亲是大家闺秀,即便是这种时候也没有痛嚎,只是无声地张了张嘴,然后泪水直流而下。
“更衣。”母亲吩咐,姜雍容听出母亲的声音在打颤,“去西山。”
那是姜雍容第一次听到“死”这个字,十二岁的年纪尚不太明白那到底是什么,只觉得心砰砰跳,有极大的不祥之感,她道:“母亲,我也去。”
母亲像是没听见,且明明吩咐了更衣,其实母亲根本没有等人服侍穿衣裳,直接下床,仅穿着里衣便要往外走。
是鲁嬷嬷一把抱住了母亲,低低地劝说着,一面又从侍女手上取了衣裳往母亲身上套,母亲方捂住了脸,从喉咙里发出低低地一声喊,喊得极压抑极压抑,像是一声已经用尽了肺腑里所有的气息。
鲁嬷嬷替母亲裹得严严实实,车也备妥了,正要扶母亲上车,姜雍容追过去,哭道:“母亲,我也要去看大哥。”
鲁嬷嬷道:“小小孩子不要添乱,快回去睡觉。”说着便吩咐人带她回房。
母亲伸出手,将姜雍容搂进了怀里:“我的阿容,你一定要好好的,乖乖等我回来知道么?”
姜雍容不愿松开母亲,但她克制住了,缓缓收回手,仰脸看着母亲,点点头。
那个时候她还不知道,那是母亲给她的最后一个拥抱,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在西山见到大哥的尸首之后,母亲伤心过度,药石无医,在大哥离世之后的第三天,撒手人寰。
短短三天之内,姜雍容和姜安城失去了母亲和大哥,姜原失去了妻子与长子,那个冬天对姜家来说异常漫长,异常寒冷。
“哥,你和母亲可还好么?母亲在世的时候就最疼你,以至于竟随你而去,你在那边可要好好照顾母亲啊。”
姜安城将三炷香插进香炉里,望着牌位,轻声道。
姜雍容守在火盆边,往火盆里一张一张烧纸钱,并庵中姑子们做好的纸元宝纸马纸衣等物。
生死相隔,活着的人好像也只有凭着这一点祭祀的心意,才能觉得自己和死去的人依然在一起。
姜安城在她身边的蒲团上跪下,和她一起烧纸钱,轻轻叹了口气:“若是母亲在就好了,一定能劝住父亲,让你嫁给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