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父母具体在说些什么,直到第二天醒来,大中午的便有一辆华贵的马车停在我们家门口,我才隐隐意识到不对劲。
当时我的妹妹只有五岁吧?
我仍记得她当时天真而又不解的询问:“爹爹,怎么这么早酒楼就来抢位置了?”
父亲神情复杂,摸了摸妹妹的头,随后跟我俩说道:“你们乖乖的,今天爹爹晚点回家,给你们带……糯米鸡怎么样?”
不谙世事的妹妹开心的手舞足蹈,只有我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地看着父亲的背影离我们越来越远,直至爬上那辆马车,挽起车帘与我们挥手。
回过头的时候,母亲满脸愁容的站在房门口,她也目送了父亲的离开。
那一天,父亲回的时间相当的晚,妹妹坐在床上摇摇欲睡,几番坚持之后,还是噗通一声倒在了被褥里。
我将她抱在怀里,闭着眼睛,然而却一点睡意都没有。
我等啊等,终于将父亲等到了。
他推开门的那一瞬间,寒风裹挟着阵阵浓烈的酒味冲入。
母亲上前迎接,责怪的说:“你怎么喝酒了?”
以往说书,为了保证神智清新,故事连贯,父亲是从不陪客人喝酒的,哪怕给的赏钱再多,顶多也就是点个头。
他说过:“我是说故事的,又不是青楼里的娼妓,难道给了钱我就得陪酒卖笑?可笑至极!”
但他今天喝了,不仅喝了,还喝了一个酩酊大醉。
父亲脚步明显不稳了,摇摇晃晃险些摔在地上,母亲连忙将他搀扶住。
父亲将手中的东西递给母亲,口齿不清说:“俩娃睡了吧?这是给你们仨的糯米鸡,明天可以热热当早餐……”
“什么叫我们仨?你明天不会早上就要去了吧?”母亲抓住了父亲话语中的信息,勃然大怒:“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还要陪酒卖笑……他们这是把你当驴使吗?”
“当驴也得让人休息吧!”
父亲摆摆手,被母亲扶到了床边。
他看着抱在一起的我与妹妹,分别在我们的脸上亲了一下,将妹妹踢开的被子往上拉了一点。
过了一会,我听到他从怀里取出了一张纸,母亲疑惑地问:“这是什么?”
“卖身契。”父亲躺了下来,声音中是难以掩盖的疲惫。
“什么意思?”母亲将纸张接过,瞳眸颤抖地在上面一扫而过。
她是识得字的,在洛阳,无论男孩女孩都是识字的,只有从幼儿时期便无人照管的孤儿才有可能是文盲。
母亲看得明白上面的意思,每一个看起来光明伟岸的字眼背后,都是一把贪婪狠毒,誓要从我父亲身上剜下一块肉的刀。
“太欺人太甚了!”母亲又惊又怒,颤抖着身体说:“让你只能在他们的酒楼说书也就罢了,关键这工钱怎么和以前一样?”
以前父亲为了图个清闲,所以即便名气颇大,一天也就讲一场,讲完就走,绝不停留。
可问题是这家酒楼不仅需要父亲从早说到晚,给的工钱还一模一样。
“这不摆明了是霸王条款,欺负人吗?”母亲拉了拉醉醺醺的父亲的手,质问道:“你没签吧?你没签吧?”
“当然没,这不先带回来给你看吗?”
母亲才刚松口气,父亲的声音便再度沉沉响起:“不过在这样下去,估计也差不多要签了。”
“他们凭什么这么欺负人?大不了咱们告官!我就不信了,这天底下还要强做的买卖!”母亲怒气冲冲道。
“告啥官啊,那吉祥楼的老板不就是某位高官的亲戚吗?若非如此,我那些老主顾,老兄弟还至于束手无策?他们这是摆明了要吃定我们这家小老百姓了。”父亲望着天花板,淡道。
“那怎么办?就任由他们欺负我们?”母亲茫然了,想来那是她第一次遇见以势压人的小人,直到这种时候才会意识到手无寸铁之力的无助。
我记得那时的父亲沉默了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