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用力回握宋观尘的手,彷佛听到他哼出愉悦轻笑。
卓老太爷率先道:“适才在怀古雅轩,侯爷说酒喝多了,需得散散,这一散却迟迟未返,教人好找啊。”
老人家精瘦身躯罩在宽大青袍里,长眉长须,灰发梳得整整齐齐,颇显文人淡泊清逸的气质,只是当他瞥见原先摆放蒲团之处出现那方凹洞,表情微乎其微一变,又生生绷住脸皮。
“本侯是临了想我家夫人了,散着散着就又走回“松石红梅园”,寻她,这不,终于寻到她了,让卓老太爷一家上下侯在雅轩内,实在过意不去,确实是本侯思虑周全。”宋观尘语带歉然,一脸诚恳。
“侯爷这话谁信?此处可不是“松石红梅园”!”陪在老太爷身侧的卓老爷定力就远不如自己的阁老父亲,他脸色早已铁青。
宋观尘叹了声——
“此事说来话长。本侯回到园子寻夫人,婢子告知,我家夫人独自往园内深处取景,本侯自是跟了去,竟觑见一名黑衣人出现在园里的石林中,贵府的大公子还跟对方打了起来,被点倒在地,不过也是大公子仗义,以肉身挡在我家夫人之前,才令本侯逮到机会伤了那人,若要不信,卓老爷可让底下人前去石林那儿一探,卓大公子估计还倒在雪地里。”“什么?溪然他……”
卓老爷两边太阳穴的青筋都浮现了,顾不得发怒,赶紧向一名家丁以眼神示意,后者头一点,立时飞奔离去。
连一名小小家丁都能使出轻身功夫,看来那廊上、廊下全是练家子,今日他瀚海阁卓家想将他夫妻二人撂在这儿不成?宋观尘面上不显,已将种种看进眼里,内心兀自冷笑。
他内心冷笑,有人内心却傻怔得很。
苏练缇三世为人,从来都不知道这个身为定国公世子爷、皇城大司马宁侯爷的男人,竟然说谎不打草稿,完全没有一丝脸红心虚样,谎话当真信手拈来,绣口一吐就能成篇!
更教人傻眼的是,他全然不怕谎话被戳破,还明摆着一副“阁下有本事就来戳破”的气势,令人恨得牙痒痒又寻不到地方咬下。
突然很想笑,苏练缇硬是忍住,只得头低低,装出彷佛惊魂未定的模样。
宋观尘接着说下去——
“那黑衣人随即逃走,本侯欲追,却担心若将夫人留在原处,那恶人要是折返回来后果不堪设想,于是便将夫人带在身边一路追踪,结果一追追进贵府宗祠里,就见那人蹲在这儿不知做什么,本侯与夫人遂躲在一旁觑看,谁料,这像九宫格的玩意儿竟是个机括,那人就靠它藏进密室里。”
苏练缇听得一颗心怦怦跳,耳中发热。
她知道他在行一着险棋。
宋观尘的这一番话有真有假,尽管他不知道机括启动的方法,更不知密室的门落在何处,真真假假的话术却能让对方胆寒骇然,自乱阵脚。
“爹,您看这……”卓老爷的急躁发话被卓阁老手杖点地的厉响给遏止。
“侯爷还有何话要说?”老太爷面沉如水,两眼瞬也不瞬。
宋观尘颔首,十足为对方着想般道:“贵府进了贼人,本侯身为皇城大司马,追捕这是职责所在,更是该当之事,贼人如今就藏匿在这座祠堂某处,还望卓阁老将密室开启,让本侯将那扰乱锦京安宁的恶贼逮进皇城军司铁牢细细审问。”
“我卓氏宗祠没有什么密室,那九宫格亦非机括,侯爷定然看错了。”老太爷也是个死猪不怕滚水烫的,一口咬定,没有就是没有,不是就是不是。“侯爷身居要职,重责在身,必然无比繁忙,老夫府内之事会自行解决,若真进了贼人,逮住后必送至皇城军司受审,我卓府上下就不多留侯爷贤伉俪了,请回吧。”
“这事不了,本侯还就不走了,阁老以为如何?”
“宁安侯!”卓老太爷皱起老眉,正想把皇上搬出来镇一镇眼前道嚣张小备,顺道再用瀚海阁所代表的文人势力压一压武人的气焰,岂料卓府总管此时急匆匆跑来,喘到不行仍奋力挤出声音——
“老、老太爷……老爷,那外头……咱们宅子外头来了、来了好多兵勇,瞧着都是……都是皇城军司里当差的,说是奉皇城大司马宁安侯之令,前来……前来追捕恶贼啊!”
“什么?”卓老爷险些惊跳。“怎么可能?”
老总管点头如捣蒜。“是真的是真的!老奴确认再确认,确实是皇城军司的兵丁,他们还……还不让关门,说咱们不肯配合,定有包庇恶贼的嫌疑,守门的几个根本挡不住,被他们闯进来啦!”
说时迟,那时快,大队人马已奔进大宗祠堂的院子内,管他是廊下还是廊上,在场所有卓府的人全被皇城军司的兵勇铁桶般围了个水泄不通。
十人小队的一支亲兵更是如入无人之境、长驱直入穿过个个是练家子的卓府家丁们,直达位在核心位置的宋观尘面前。
“属下来迟,请大司马恕罪!”十人动作一致,单膝跪地,抱拳行礼。
“不迟,来得正巧。都起来吧。”宋观尘从容淡笑。
“是。”十人异口同应声,倏地起身,也不再退开,却是手按腰间佩刀刀柄、面朝外而立,将宋观尘夫妻二人团团护在中心。
除卓老太爷还能顶着一脸沉肃,卓老爷以及卓家各房几位大小爷儿们,不是气到满脸渗血般通红,要不就是被惊得一阵青、一阵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