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堂堂正正地出殡,没有人对村野送葬的行列起过疑心。
队伍十分安全地,把婉容偷运出天津,自水路,送至旅顺去。芳子立了大功。
日本人意气风发,不可一世。
帝后都齐了,东北二百万平方里的土地,三千万人民,也在手上了,就等他们一声令下‐‐不过傅仪开始惶惑不安,他们受到封锁、隔离,俯仰由人的生活也就算了,最烦恼的,是关东军参谋板垣征四郎跟他说的一番话。
这个剃光了头的矮个子,青白着一张没有春夏秋冬的脸,慢条斯理地道:
&ldo;新国家名号是&lso;满洲国&rso;,国都设在长春,改名新京。这国家由满、汉、蒙古、日本和朝鲜等五族组成。而日本人在满洲花了几十年的心血,大量的宝贵生命才得到的,法律地位和政治地位自然和别的民族不同……&rdo;
占据傅仪全心的,不是东北老百姓死了多少人,不是日本人如何阴谋地统治这块殖民地,要驻多少兵,采多少矿,运走多少油盐大麦…只是想,不给他当&ldo;皇帝&rdo;,只给他当&ldo;满洲国执政&rdo;?他存在于世上还有什么意义?连八十高龄的遗老也声泪俱下:&ldo;若非复位以正统系,何以对待列祖列宗在天之灵?&rdo;
多番交涉,讨价还价,日本人的野心不能暴露得肆无忌惮,便以&ldo;过渡时期&rdo;为名,准予一年期满之后改号。
终于才给了他&ldo;满洲国皇帝&rdo;的称谓。
‐‐他还不是在五指山里头当傀儡?
但傅仪委曲求全,忍辱负重,把美梦寄托在屠杀同胞的关东军身上,不敢惹翻。
他等这一天,等得太久了。
芳子和大清遗臣等这一天,也等得太久了。
一九三四年三月一日,是登极大典的正日子。
傅仪要求穿龙袍,关东军方面的司令官说,日本承认的是&ldo;满洲国来帝&rdo;,不是&ldo;大清皇帝&rdo;,只准许他穿&ldo;陆海空军大元帅正装&rdo;。傅仪只这一点,不肯依从‐‐他唯一的心愿是穿&ldo;龙袍&rdo;,听着&ldo;皇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rdo;双方遂在一件戏服上纠缠良久。
终于,当日清晨,改名新京的长春郊区杏花村,搭起一座祭天高台,象征&ldo;天坛&rdo;。
乐队奏出《满洲国国歌》。
傅仪喜孜孜地,获准穿上龙袍祭天,这东西,是他急急忙忙派人到北京城,从荣惠太妃那儿取来上场用,据说是光绪帝曾经穿过的。皇后也宫装锦袍,凤冠上有十三支凤凰。
遗老们呢,也纷纷把&ldo;故衣&rdo;给搜寻出来,正一品珊瑚顶。三眼花翎,仙鹤或锦鸡辅献,还套上朝珠‐‐是算盘珠子给拆下来混过去的。
这天虽然寒风凛冽,用云密布,但看着皇帝对天恭行三跪九叩大礼的&ldo;文武百官&rdo;,开心满足得很,一个一个肃立不语。
夹在日本太阳旗之间的,是大清八旗。打着黄龙旗的&ldo;迎銮团&rdo;,甚至一直跪着。
在这个庄严的典礼上,傅仪感动之极,热泪盈眶。
芳子也在场。
亲自参与,也促成‐‐她是这样想的‐‐大清皇帝重登九五,她顾盼自豪。
思潮起伏,热血沸腾,心底有说不出的激动:
&ldo;满洲国,终于成立了!我们等了二十年,终于见到一个好的开始。是的,东北只是一个开始,整个中国,将有一天重归我大清皇朝手中。清室复兴了,一切推翻帝制的人,灭亡的日子到了!&rdo;
她傲然挺立。
神圣不可侵犯。
一直以来的&ldo;牺牲&rdo;,是有代价的。
肃亲王无奈离开北京时,做过一首诗:&ldo;幽雁飞故国,长啸返辽东;回首看烽火,中原落日红。&rso;&rdo;‐‐是一点不祥的戏语吧?
没有人知道天地间的玄妙。
但芳子,却是一步一步地,踏进了虚荣和权势的陷阱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