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阳望着他,神色渐宁,指着一旁累积起来的数十具尸体:“从昨晚结束时候起,你就不曾再看过那里,能不能告诉我,是何缘故?”
杨成的面色微变,梗着脖子,却是的确不曾看向那处。
“这是杨小将第一次杀这么多人吧?”
舒阳往那处走了几步,看着眼前垒成一堆的尸体,却不再看身后的杨成。
“先生管的太多了。”
努力地屏住心神,稳定气息,杨成冷声道。
“兄弟相争,骨肉相残,本就是这样的残忍与真实,若是连杨小将都不能面对这样的现实,那么三公子请我前去安阳还有何意义?
“我本以为,不管主子如何,至少三公子身边的人,都是做好了准备,明确了立场,也已经知道自己要面对什么的人。
“可是小将这样,实在是太让舒某心寒了。
“妇人尚且知道攸关荣华之际,为保自身富贵需作恶冷酷,可是成大事的儿郎,在面对生死之择时,竟然生出不忍与畏缩,我却不知,若是日后三公子被人围困之时,你们是否也会对敌人生出这样的无知怜悯?”
眼前的尸体上,所有的剑伤都避开生死要害,最多只能让人难行,却始终不能毙命,这也是为什么昨天夜里,明明他都做好了安排,那些黑衣人却始终像是不能完尽一般。
若不是后来他在火中燃药,伴风催之,只怕此行之人中,还要有更多的人殒命。
“先生……是杨成之错。但此事与三公子毫无干系!公子自是明白自己要做的事情是什么,否则也不会多次上山相请先生,更不会轻易地卷入这样的争斗之中,恳请先生莫要生气,杨成定然汲取教训,此后再不妇人之仁。昨夜差点坏了先生的计划,害的兄弟众人负伤,所有的责任,杨成一力承担,还请先生责罚,日后回到安阳。杨成也会向公子请罪!”
听到舒阳的那些话,杨成猛地跪了下来,几乎是带着几分强迫与勉力,盯着那一处尸堆。想着那两名面色发黑,再也不能与他把酒言欢的兄弟。
舒阳说的没错,就算是昨夜,他仍旧不愿意对那群黑衣人痛下杀手,因为娘亲生前信佛。最怕的便是杀生造孽。
娘活着的时候,就连一只蚂蚁也舍不得踩死,教给他的,都是要与人为善,做一个对得起自己良心的好人。
所以哪怕是在跟随公子之后,他也尽可能的不对敌人痛下杀手,苏懿也因此说过他几次,可是他始终不能过去心里那道坎儿,始终无法坐到武樑那样手起刀落,便是一条性命。
昨晚……是他第一次杀人。
“责罚与请罪。都是没有什么用的东西。我只想你明白,良善不是错,但在生死对决的选择之时,在别人想要你的命的时候,你所有的反击都是情有可原。否则像昨日那样的行为,不是仁义不是善良,而是愚蠢,是给敌人以更多的机会与**,也给己方更多的困难与障碍。
“想一想你那两个死去的人,想一想他们为什么会死。然后,我希望看到一个真正当地起大任,有足够的勇气和魄力的武将,而不是一个只有妇人之仁。有着不辨是非对错的儒士。
“你现在跪着的,不是我,求着的,也不是我,你求的是自己,跪的。是因为你死去的兄弟。”
舒阳没有躲避,而是望了他一眼,冷声道,而后越过他的所在,往一旁走去。
“若是想明白了,便带人准备启程;若是不明白,那么到了安阳,杨小将只怕要换换地方。”
听着舒阳渐远的话,杨成的面色逐渐惨白,额头也渐渐渗出豆大的汗滴。
过了许久,他才重新抬起头来,直直地望着眼前的尸堆,慢慢撑地站起。
母亲,或许,我们都是错的……
没有辨别是非的仁善,是愚蠢……
望着舒阳走来,众侍卫都有些静默,只望着他,却不知如何开口。
方才舒阳与杨小将说什么他们没有听清,但是看到杨成跪下的那刻起,原本还有些闹哄哄的场面顿时静了下来,因此后面舒阳的那些话,也零零散散地飘入他们的耳中。
本以为舒阳是故意刁难杨成,或是故意甩那些所谓文人的古怪性子,可是他们却没想到,事情竟是这样的原因。
仁善,与是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