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他突然一乐,伸手指向伊墨鼻尖,道:“你这蛇这么多年还住在这,我识得妖物尽皆散在人海里找不见了,就你最好找……你不帮我,谁帮我?”
他开始耍无赖了。
伊墨掉头就走。
他亦步亦趋的跟上。
伊墨走到哪他就跟到哪,跟了三天三夜,连伊墨休息,他都坐在一旁,絮絮叨叨,没完没了。这蛇是他点化的,自然知道他的脾性。伊墨最烦人在耳边呱噪,尤其是同一句话翻来覆去念叨几十遍的那种呱噪,能把他冷清性子里那点难得的暴戾之气都呱噪上来,提刀劈人。
不过幸好,他们虽有仙妖之分,两千年下来各自道行相差却毫厘之间。所以他也不怕伊墨打他,怎么打都是个平手。
伊墨也明白这点,被呱噪三天是他忍耐的极限。
想到近日无事,沈清轩也被逗弄的皮实了,反倒是越来越会给他找事,三更半夜叩着珠子找他要十里外的桂花酿吃。还不如索性跟这没正形的仙家去一趟,省的耳边唠唠叨叨,让人难以忍受。
至于山下的沈清轩——送些小东西,帮些小忙,对他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这也是凡人界的礼节。后来两人又有了春风一渡,合体之欢,伊墨行事上总是顾着些他的。
如今那人在山下宅中纳了妾,又即将娶妻,过往自该抹消了,那红尘俗世的生活,才是沈清轩该过的日子。
他也不必因为这人与自己有过亲热,再依允他什么。劫渡过后,他只需让沈清轩恢复行走的能力,就可以彻底不相往来了。
与沈清轩不相往来,伊墨没有丝毫惋惜或不舍。在第一回救了沈清轩的时候,这就是他的打算。
却没想到沈清轩起了别样心思,要与他厮缠。
凡人终归贪欲太重,却不知道妖的一生太长,修仙后更是漫长,漫长的生命里,伊墨已经看了太多悲欢离合,早已对红尘之事无动于衷。
也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冷眼旁观的姿势,没有丝毫想要参与的念头。
但沈清轩提出要建立这段关系,该提醒的他已经提醒过——人妖殊途。有言在先,沈清轩仍然锲而不舍,那就接受了无妨。
反正他是修炼千年的蛇妖,有足够的耐性和时间,在建立了“以身相许”的肉【欲关系后,他只需静等沈清轩自己不耐烦的解除这段关系就可以。伊墨知道这只是时间问题,所以心如磐石,从未动摇。而后并没有等多久,事实上若仔细推敲,那次春风一度过后,沈清轩就下了山,定了纳妾娶妻之事,决裂的念头已经有了。
如不是许明世横插一杠,他也不会一不小心受了沈清轩的恩惠,虽然是他从来没说,那降妖鼎对他毫无用处,却到底是沈清轩抢占先机把事情做出来了。这恩他只能受。
友好的关系,也就维持了下去。只是从头至尾,他都立在局外,冷眼旁观。
这些日子两人虽相隔不远,却谁也没提出来要见上一面,近几日干脆连话也不说了。这关系,也到了彻底抹消的时候了。
下山去降魔,伊墨答应了就立即起程,并没有想到还要嘱咐山下的那个人等他,确实没想过。毕竟今时不同往日,沈清轩不再是山中那个孤零零等他作伴的人,而是美妾在畔,即将有后,俗世生活安逸美好。又主动断了联系,这样最好不过。
伊墨就这样走了。
沈清轩在山中一日一日的消瘦,每一天醒来,都比前一天更憔悴些。望着簌簌飘落的雪花,执拗的等下去。只是眼底火光,越来越微弱。
这世间无一件事,比等待更难熬。更磋磨人心。
快要两个月了,伊墨还没回来。
风雪中脚步声跌跌撞撞的传来,踩踏着雪水噼啪作响,一道灰衣身影劈头撞开小院木门,冲了进来,刚冲进门槛,一抬头便看见了对面敞开的窗中那张苍白的脸,被厚重的狐裘衬着,像是要被那些毛皮裹进去一样瘦小。眼神飘在不知名的地方,对这么大的动静也没有丝毫反应。
“少爷!”
冲进来的仆人声音都在发颤,一路奔跑让他眼角被雪花眯的通红,只听他急喘着,抹着脸上雪水一字一句道:“出事了!”
沈清轩飘远的神情似乎被扯了一下,眨了眨眼,转了视线,仍是一动不动的窝在大氅里,却看着他。
“老夫人叫您立刻回去……”仆人咽了咽口水,“老夫人说小桃摔了一跤,孩子保不住了。”
沈清轩沉寂如死水的眸子跳了一下,终于彻底回过神来。或许最好的人生体验就在此刻了,丫鬟们发觉自己主子的脸上终于有了神采,尽管这神采是震惊、悲恸、和痛苦。却让沈清轩看起来不再像个活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