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说中阴灵禁忌阳明,但渠出却根本不惧烈日当头,反而二夫人这凡胎肉体抵挡不住秋老虎的威猛,目送着兰庭夫妇二人转身离开后,立即从树荫下避去了廊庑底,那里摆着一大盆冰,还有个婢女举着蕉扇忙不迭的扑风,但渠出眼看着这妇人明明阴冷着一张寒冰脸却头冒浓烟,就忍不住想捧腹大笑。
来了顾春归这么个祸害,太师府里这群道貌岸然的家伙可有得闷气受了!
她就抄了手,飘过去窥听二夫人怎么冲心腹泄愤。
心腹照常是个陪房仆妇,和沈夫人身边的郭妈妈相差无几的年岁,男人姓潘名祥,这仆妇便被称为潘祥家的,早前主人家过招时她一声不吭,这会儿子倒苦口婆心:“要说来大爷娶了个破落门第的孤女,总比真听老夫人的话和晋国公府联姻要强,否则莫说将来的二奶奶要在大房面前低头,恐怕连夫人也需要陪着小心,长辈的反过来要敬着晚辈,夫人心里能不憋屈?再者如今大爷已经娶了妻,夫人岂不是得了机缘,只要说服了老夫人,二爷岂不有了和晋国公府联姻的可能?”
“你当晋国公府的嫡长孙女这样好求?别看老太太热心,倘若不是晋国公也看重兰庭哪里这样容易!说来也都是老太爷偏心,一样的嫡孙,偏偏就抬举兰庭不把兰台重视,可怜我的台哥儿好学上进一点不输兰庭,同样是不及冠岁就考进了国子监,却被堂兄的名气在上压着,才华得不到仕林的认可。”
“就算这桩姻缘不成,难不成二爷将来的岳家还比不上汾州顾氏?夫人何必给大奶奶脸色瞧呢,老奴看来大夫人这回和老夫人斗法固然胜了一局,对夫人却是有益无害的,老太爷毕竟不在了,只要二爷的岳家比大爷强势,还怕人脉上再输一头?二爷将来的前程必定比大爷更加顺利。”
二夫人叹道:“论来是你说的这道理,我大可不必和顾氏为难,但谁让老太太不待见她呢?你当老太太今日忽然称病让我过来侍疾是什么想法?不就是让我出头打压顾氏!再者那顾氏毕竟受沈氏摆布,虽说出身门第不堪,却有沈氏这么个靠山撑腰,眼看着兰庭今日这态度,竟像被她的姿色倾倒一意袒护,我不助着老太太,迟早被沈氏婆媳两个排挤得站不住脚,日后还怎么给台哥儿争取家族积蓄的人脉?!更不说一个破落门第出身的孤女也敢在我面前耀武扬威,让我怎么吞得下这口窝囊气。”
潘祥家的便不急着言语了,似乎深思了一阵,才道:“没想大夫人看上去浅薄,这回的手段强硬不说,竟真能让大爷心悦诚服。老奴瞧着大奶奶虽说出身不堪,胜在容貌姿色当真是百里挑一,大爷到底年轻,只当大夫人是为他着想呢,看不透这背后的名堂算计。”
“新婚的夫妻,自然少不了一时之间的如胶似膝,但兰庭将来是要入仕的人,心思不会时时处处都放在内庭,且不说还有老太太……如今指不定根本不想承认顾氏这么个长孙媳!老太太要一时糊涂不顾礼规逼着兰庭休妻,损伤的也是兰庭的名声,他可再不要想高攀晋国公府的嫡孙女了!换一个普通门第的女子,既不能成为长房的助力,又听从老太太的摆布和沈氏内斗,对我们二房而言才是两全其美。”
这番对话虽然是在踌躇园里,但彭夫人到底避在廊庑下,身边都是自己的心腹也不怕传到老太太的耳中,毫无防范地提起了一件旧事:“说来也奇怪,那时大伯还没能起复,沈氏已经察觉老太太想促成兰庭和晋国公府联姻,她是浅薄没有城府,正因如此才不愿眼睁睁看着朱氏的儿子得到晋国公这么一门强有力的助势,更不说董大姑娘还被皇后看中,也想让皇上赐婚给太孙……晋国公手握兵权,要是为太孙争取这么一门岳家,日后还怕储位不稳?别看沈氏是赵门长媳,谁让兰庭非她亲出呢?继母继子哪能当真同心?老太太才是兰庭的亲祖母,是惠妃的嫡亲姑母,要是兰庭娶了董大姑娘,皇后能不担心惠妃和十皇子最终得晋国公府的助势?”
潘祥家的也道:“确然怪异,老奴以为大夫人那时,应当会一力促成大爷和大夫人姐姐所嫁的陶家联姻,大夫人也确然有了动作,那一段陶家姨太太和芳姑娘可不常常来我们家串门儿?却突然就没了音讯,又不曾想大老爷起复却是外放,携同大夫人远去了汾州,都道老太太这回总算顺了心,只等着和晋国公府的联姻水到渠成了,谁也没想又会发生这样的变故,大爷突然被召去了汾州,还娶了个,热孝期中的孤女。”
“沈氏若真在离京前促成外甥女嫁进来,虽说陶家门第比不上咱们,到底芳林也是官宦家的闺秀且父母双全,一个姨母是婆母一个姨母贵为皇后,老太太纵然心里埋怨面子上也总不好怠慢,就连我行事也不无顾忌,这下子可好,倒是让我省力了。”彭夫人冷笑道:“顾氏姿色虽好,眼下得了兰庭的袒护,但太师府是何等门第,容不得她一个小辈恃宠而骄!我今日就要让她知道何为尊卑贵贱,就连兰庭,别看有老太爷的遗嘱,也休想在尊长面前桀骜不驯。”
这番话把渠出听得直打呵欠,实在自从被玉阳真君择中,一段时间滞留汾州,对于沈夫人、兰庭等人她也算有了较为深刻的认识,这彭氏口口声声鄙夷沈夫人浅薄赵大爷轻狂,实则自己才是低估了对手傲慢无知,想来也是因为她身在京都远离汾州,不知顾氏宗家怎么折在了那位大奶奶的手上,更不提年纪轻轻的赵大爷怎么把施良行、胡端包括荣国公郑秋如何玩弄于股掌了。
轻敌等于作死,渠出深深以为将有场好戏可看了。
她不急着去找春归通风报讯,飘进室内看了一眼老太太江氏,见这位当真躺在榻上呼呼大睡未醒,渠出不由冷嗤一声:既生性惰懒,原该养尊处优与世无争,偏还贪婪愚昧,可惜赵太师赵诤威震朝堂的一人,因为父母之命摊上这么个妻子,要不是家里还有个靠得住的长孙赵兰庭,指不定堂堂太师府在赵诤去世后会被江氏弄得怎样乌烟瘴气!说来赵诤还是缺少了杀伐决断的情性,关键时候犯了妇人之仁的毛病,但愿他的长孙赵兰庭真能青出于蓝吧,否则顾大奶奶日后堪忧啊,朱夫人就是前车之鉴!
在赵母鼾声大作中,渠出放空了思维权当休息,隐隐约约察觉耳边聒躁,把念力集中,才见赵母已经清醒,且正在听彭夫人添油加醋的一番说辞。
“不怪得老太太忧愁,大嫂给庭哥儿选的这个媳妇认真不知礼矩,妾身都已经那样说了,她还故作懵懂,要说唯一的优长,也就是生得一副好姿容,博得了庭哥儿的怜惜,仗着有庭哥儿维护,根本不把尊长礼法看在眼里,走前还冲妾身挑衅般的一笑,昂首挺胸。妾身当时也是被气着了,当着庭哥儿的面,口吻确然生硬了些,怕是会让庭哥儿误解,以为妾身是要为难顾氏,妾身被误解还好说,要是……就怕连累了老太太。”
渠出直翻白眼,心说彭氏原来擅长的是点到即止,这一张状纸告的可不仅限顾大奶奶,沈夫人也还罢了,连赵大爷也挨了一刷子锅灰。
她却听赵母说道:“你也真是的,明知庭哥媳妇不懂得咱们这些大族门第的规矩,偏要忙着训诫,可忘了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的俗理,且你还不是她正经婆母呢,倒比她正经婆母还要严厉,也难怪庭哥儿会误解了。庭哥儿自来心软,他媳妇又是个孤女,难得的是虽说身世可怜,性情还算贞烈,宁死也不屈豪强子弟,这一点就足够上奏朝廷下示表彰了,这样的女子,自古就易博得正人君子的怜惜,庭哥儿袒护她也是情理当中,倒是咱们做长辈的,更该体谅孩子们。”
倒把彭夫人不软不硬的敲打一番,说得这位原本胸有成竹的妇人脸上青一遍红一遍的格外姹紫嫣红。
连渠出都对赵母刮目相看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