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淑嘉看见严嬷嬷这幅神情,就知道自己说中了,遂缓缓道:“更何况,嬷嬷,您是知道的,家父虽然是赫赫有名的大梁战神武安侯,但是他能够从一介白丁到如今的荣耀,固然是凭借两把板斧自己一力挥杀出来的,但是这当中也少不了汾阳王的赏识和提携。
所以,和其他的贵女比起来,贞慧郡主对我只会更加轻视。”
否则,方才在寿阳公主府,贞慧郡主也不会以那样一副轻慢的语气直呼冯异的名字,对她更是毫不客气地当众嘲讽讥讪,再三折辱。
严嬷嬷当时就在畅音阁,一直都陪在寿阳公主身边,不论是初时贞慧郡主一而再地拦住冯淑嘉的去路,还是后来再而三,三而四五六地羞辱轻蔑于冯淑嘉,她自然都是亲眼看到了。
听冯淑嘉这么说,严嬷嬷脸上的怒意渐消,换上了一丝隐隐的无奈和怜惜。
“还有,嬷嬷,我有幸得公主亲手书写请帖相邀,还被安排到畅音阁近观品画,公主甚至还在贞慧郡主为难我时,挺身而出仗义相助,我又怎么能在公主开口问及荔山居士那幅《初荷图》如何时有意回避,辜负公主的一番情意呢?”冯淑嘉情真意切,佯作不知寿阳公主故意引她入战局的一番苦心。
寿阳公主明知武安侯府和汾阳王的关系,却还是一力“抬举”她来对付贞慧郡主,自然不只是为了女子之间的纷争口角,只怕有更深一步的考量。
汾阳王如今被册封为天下兵马大元帅,总管天下兵马,又兼任五军都督府都督,总揽兵权,声壮势大,隆庆帝那般猜忌多疑之人,若是不起疑心就怪了!
所以不管汾阳王如何权势煊赫、兵权在握,调兵的虎符却还一直都是兵部掌管。
虽然,在冯淑嘉看来,虎符是在兵部掌控,还是在汾阳王手里,其实并没有多大区别——前世,兵部尚书安远志可是一直都坚定不移地站在汾阳王这一边的。
说起来,隆庆帝如此宠信汾阳王,一再给他荣耀和权力,似乎丝毫都不惧怕汾阳王有“功高震主”的一天,实在不像是他一贯的阴狠猜忌的作风。
冯淑嘉对此很是不解。
可惜,眼下她还顾不上隆庆帝和汾阳王这对君臣之间的隐秘。
她只是明白,既然和汾阳王撕破脸只是早晚的事情,那单以武安侯府的势力只怕难以与之相抗衡,如今寿阳公主主动向她抛出了橄榄枝,她当然不能错过。
可惜,这些话她不好同严嬷嬷明说,只能做出一副未曾察觉寿阳公主的深意,被迫委曲求全的模样来了。
对于不得不隐瞒严嬷嬷这件事,冯淑嘉心中愧疚,却也无可奈何。
严嬷嬷不知冯淑嘉这番深思,只是听了她的话,顿时觉得冯淑嘉前有贞慧郡主挡路折辱、轻慢讥讪,后有寿阳公主有意利用、推波助澜,实在是太可怜了,心中不由地生起一层怜惜。
冯淑嘉离开之后,寿阳公主曾笑着和她夸赞道:“严嬷嬷,你这个徒儿很是不错呢!既然她今日入了我门下,那日后我定然会好好照看着她的。”
严嬷嬷当时陪着笑,说着“这是冯淑嘉的福气”“多谢公主厚爱”之类的客气话,其实心里却很清楚,寿阳公主这是铁了心要将冯淑嘉,或者说是武安侯绑在皇家的战船上了。
这也没有什么不好,隆庆帝当然比汾阳王这棵树更大、更稳、更可靠,但是严嬷嬷却很担心冯淑嘉会因此而受伤。
跟随寿阳公主多年,对于她和贞慧郡主的宿怨纠葛,严嬷嬷是再清楚不过的了,那两人一旦杠起来,就连汾阳王,甚至是杨皇后和隆庆帝都不得不出面调解。
冯淑嘉只不过是武安侯的嫡长女罢了,无辜被牵涉进去的话,只能是炮灰的命!
所以怜惜归怜惜,冯淑嘉做错的地方,她还是得严肃指出的。
“就算是如此,你还可以选择避而不战,或是藏拙自守,甚至是向我求救都可以,又何必要彻底得罪贞慧郡主,留下后患呢?”严嬷嬷面上虽然依旧严厉,语气却已经不自觉地放软了一些。
严师慈母,不过如此。
冯淑嘉察觉到严嬷嬷对自己的怜惜和担忧,心里又酸又甜。
酸的是她不能告诉严嬷嬷实情,只能选择继续无奈隐瞒;甜的是前世师徒缘浅,今生再续前缘,她和严嬷嬷之间有了这么深的羁绊。
“可是,嬷嬷,我不想一让再让,堕了武安侯府的声名。”冯淑嘉委屈无奈,冯异以性命作赌注,拼杀出来的赫赫威名,可不能被她的“软糯怯懦”给玷污了。
再说了,以贞慧郡主的个性,即便自己想让,只怕她也不允许呢!那不如干脆迎刃而上,证明自己,赢得声望,将来对上之时,也能多一分相争相抗的本钱!
“而且,我更不想嬷嬷也牵涉进其中。”冯淑嘉言辞恳切,“嬷嬷是公主身边得脸的老人,深得公主的宠信和倚赖,若是为了我而让公主不喜,我这辈子也不会心安的!”
严嬷嬷瞬间被击中内心最为柔软的地方,竟然久违地觉得鼻头微酸,眼眶微热,而在此之前,她一直以为自己的心早已在千锤百炼之后,变得僵硬老去,再也没有那方柔软的天地的。
微微颤抖的双手在袖中握紧,严嬷嬷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
到底是修炼多年的老嬷嬷,这点工夫严嬷嬷还是有的。
很快,严嬷嬷就平静下来,怅叹一声,无奈叹道:“事情已经发生了,如今就是再多的叹惋和后悔也都没用了。往后,你自己千万要多长个心眼。记住我之前和你说的话,万事以保全自己为第一要义!”
竟然还是在责怪自己当时没有向她求救,而是以身犯险,遗患无穷呢!
这是真正将她当成了弟子,而且还是得意宠爱的弟子,才会想要替她出头吧!
冯淑嘉心中感动,重重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