纥干承基垂了头,黑眸子给他浓密的睫毛遮住,不见了其中掩藏的内容,我却知他必是不相信,不敢相信。我就这般伤透他心么?心里仿若给寒风涌过,说不出酸涩难当。
我垂首继续道:&ldo;那天,我正好去见了苏勖,知道魏王已经把信送到皇上手中了,猜着官兵那几日定会搜捕你,我好担心,也好难过,所以回家的路上,我忍不住转了个弯,到落雁楼找你,想再见见你。&rdo;
纥干承基咬牙道:&ldo;想见我,所以帮助别人抓我入狱?你觉得你的背叛和疏离,还不够让我绝望,所以一定要置我于死地?&rdo;
&ldo;想抓你的人,是大唐朝廷!你本领虽大,纵是当时能逃出生天,又怎能躲得过后继而来的重重追杀?&rdo;我静谧地抬起眸,坦然看他渐渐抬起的眼:&ldo;我不是要你死,而是要你置之死地而后生。&rdo;
当我和纥干承基的目光在空中相触时,我的泪水终于成串滚落下来,几乎是脱口而出:&ldo;我绝不要你死!因为我喜欢你,真的喜欢你!&rdo;
说完这句话,心里突然就轻松许多,仿佛这话想说已经很久了,一直憋在心里被什么挡住,直到今日才能说出口来,顿时如心头的巨石放了下来般轻逸。
纥干承基黯淡的眸子渐渐清亮,继而迷蒙,在我没来得及看清他迷蒙眼光后闪烁的光芒代表了什么意义时,他已猛地将我拥入怀中,哽咽道:&ldo;容书儿!你可知道,我的心里,实在是恨死你了!我恨死你了!&rdo;
纥干承基呻吟般说着他的恨,可他温暖的大手已透过我单薄的衣衫抚摸着我,传递着他的热烈,与这热烈相映衬的,是手镣的冰冷和坚硬,狠狠硌着我的肩背。这一冷一热,分明地提醒着我现在纥干承基的境遇,让我几乎透不过气来。
而纥干承基恍若未觉,轻轻吻着我的耳垂,呢喃道:&ldo;我一直不明白你为什么就能对我这么狠心!你可知道我喜欢你多久了?这几年来,我晚上没事时就想着,你当年帮我吸毒时,是不是把我的心也吸走了?我日日夜夜牵挂你。你在江夏王府隐居时,我还能不时去瞧上一瞧,看有没有人欺负你,看你过得好不好,可我总见你悲伤地跪在佛前,每次去都是!我瞧得心都快碎了,又不敢去见你,只怕你见了我,会更伤心。后来你跟文成公主去了吐蕃,我整月整月地失魂落魄,才不顾一切又去找你……&rdo;
那曾经倔强的剑客,如阳光下的冰块一样完全溶化,温柔的絮语,从我耳中直倾而下,水滴般坠在心头,落在最柔软的一叶心瓣上,晶莹如晨光下的露珠,在心尖巍巍而颤。
江夏王府隐居那么长的时候,我竟一直不知道,有个人一直隐在暗处看护着我,和我一起,送走秋天的落叶飘飘,冬日的白雪皑皑。
我挽住纥干承基的脖子,抬起迷蒙的泪眼,忽然仰起脸,吻住那少年正喃喃而叙的少年的唇。那柔软滚烫的唇颤抖一下,立刻衔住了我的,深深潜下,往我唇舌的更深处温柔探索着,传递着他的柔情和快乐。我亦是温柔回应着,与他轻轻地纠结,痴痴地缠绵。
这一刻,天地一片黑暗,身子亦似飘了起来,悬浮于半空之中,在纯然的黑暗中散发着光明,愉悦地将我们周身包围。
什么是幸福?什么是爱?我又还在迟疑什么?
纥干承基,纥干承基,你才该是我一生在守侯的那个良人哦!
&ldo;我喜欢你,我爱你,纥干承基!&rdo;我喃喃说着,看那如豆的烛光,将两人的身影合作了一处,安静地投在斑驳的墙壁上。
我的声音虽是低不可闻,但纥干承基又怎会听不到?
他柔和看着我,黑瞳如玉般闪着晶亮的光泽,怜爱的眼神,已不是那少不更事的邻家男孩,而是一个成年男子,一个真正的男人。
牢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一同前来的那狱卒低低在唤着:&ldo;姑娘,不早了,该走啦!&rdo;
我心里一紧,抬眼看纥干承基,亦是瞳孔有些收缩的模样,但瞥见我紧张,却笑了一笑,道:&ldo;这里寒气重,又脏,你早些回去的好。&rdo;
我摇了摇头,道:&ldo;我在这里陪你好了。&rdo;
他温存抱住我,道:&ldo;这里哪是你呆的?我的容书儿既然肯真心待我,我便是死了,化了魂,也必要护着你的。只是怕没有那样的机会了,我的罪名,太大了。&rdo;
我心念电转,轻轻笑道:&ldo;嗯,也未必没机会,我找到当日被我救过又害了我的吟容,她现在是汉王侧妃,我求她一定让汉王和太子为你求情,她一直对我深感内疚,一定会帮忙的。&rdo;
纥干承基惊异瞪着我,心疼地抚过我的脸,道:&ldo;吟容那个ji女?汉王?你,你那么恨他们,居然肯为我去求他们?傻子!&rdo;他自然知道求汉王和太子肯定是没用的,此时却不肯让我失望,只是似骂似怜婉转地叫我一声&ldo;傻子&rdo;。
我俏皮一笑,道:&ldo;我也不单求他们,我正好从苏勖那里得到些太子意图谋反的线索,故意威胁吟容说,如果他们不帮忙,你就会出首太子谋反之事,到时你可以将功折罪,而太子也要倒霉。&rdo;
我的话犹未落,纥干承基已经双手紧攫住我的肩头,失声道:&ldo;你真的这么说了?&rdo;他的面色,突然就苍白下来,隐约的不安和惊恐在面容之上流动。
我惊讶道:&ldo;怎么了?我只是想着,如果他们害怕,必定会想法救你了。我做错了么?&rdo;
纥干承基抿了抿嘴唇,脸色慢慢恢复过来,淡淡笑道:&ldo;没什么,你没错,很有道理。他们多半会因此帮我了。我一定好端端回到你身边,一心一意只守着你,再不看旁的女人一眼。&rdo;这话却有些像在安慰我了。他何尝不明白,这个狱门哪里是能轻易出得了的?
牢外,那个狱卒又轻敲起门,这次却急促许多,看来有些不耐烦了。
纥干承基扶住我,送我至牢门口。狱卒急急开了门,我便被纥干承基推出了牢门。
狱卒关上门的瞬间,我清晰看到纥干承基不舍的面容渐渐阴沉,浮起了深深的不安,然后全然地淹没在黑暗之中。
他在太子府中那么多年,自是深知太子脾性,平日虽讲义气,但在此等生死关头,他自己的地位权势,才是永远排在第一位的。太子若知他有意出首,必定会有所举动,最可能的,自然是杀人灭口,永绝后患。
从纥干承基的反应来看,他虽我才一出口,他便知此事的后果了,难得他居然绝口不提我是好心办坏事,甚至反过来安慰我,以一个男人的肩膀默默应对未来的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