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长大成人,他才看懂了百里临渊看他的眼神是什么——极度的怀念和极度的嫌恶。阿云道:“您一心为百姓着想,属下替万千百姓们向您道一声谢。”百里缺回过神,终于溢出一丝笑。“母亲赠我的玉佩,可找到了?”阿云道:“还没有,那个小子不肯承认,碍着宋时歇公子的面子,我们的人不好动他。”“确定是他拿的?”阿云犹豫了一下:“他偷盗不是一次两次了。那天他横冲直撞,险些冲撞了公子。紧接着公子的玉佩就不见了,不是他还能是谁?”阿云请示:“需不需要属下……”那枚玉佩是母亲留下的唯一遗物,人人皆说,他是大孝子,思念君后所以日日佩戴。时间久了,他有些分不清,这玉佩的存在究竟是因为思念母亲,还是因为百姓的赞誉?玉佩突然不见,他心里溢出几分烦躁,总觉得是什么不好的征兆。他云淡风轻道:“随你,只要寻回玉佩即可。”“是。”百里缺一顿:“趁人不注意再行动。”谈完事,正要出房间,阿云忽然想起什么:“对了,府里新来的画师舒相宜姑娘一直想见您一面,说有要事要禀报。您看……”百里缺合上眼,依稀想起了那个姑娘的模样。她倒是勇气可嘉,甚得他心,只可惜现在是紧要关头,他无暇顾及这些。“现在都什么时候了,我没有心思作画。”“那……”百里缺乏了:“一律不见。”舒相宜又被拦在了东院外。她离百里缺,只有几步之遥而已。一直找不到机会,她心头失落,满肚子的话不知道该向谁诉说。反正无所事事,她找来梯子,拿着速写本爬上屋顶,疯狂画画,将情绪都倾诉在画里。宋时歇找到她的时候,她正坐在屋顶上长吁短叹。宋时歇伸手:“快下来。”舒相宜还是不起身:“你不用和公子缺商谈要事吗?”“公子缺谁也不见。”舒相宜换了个姿势,摆谱:“我也谁都不想见。”宋时歇笑道:“别闹了,所有人都在等着你呢。”舒相宜终于疑惑地看了他一眼:“等着我?”“快随我来。”宋时歇带着舒相宜出了府。虽然宋时歇和百里缺相貌神似,但穿着打扮完全不同,给人的感觉也完全不同,那七分神似便只剩下三分。暂且不说每次百里缺出现在公众视野里,普通民众只能隔很远地看着。在他们心目中,百里缺是高高端坐于王座的人物,出行的时候被层层守卫簇拥着,根本不可能出现在——最平凡不过的农家小巷。跟着宋时歇左拐右拐,宋时歇在一户普通人家门口停下来,他瞥一眼舒相宜的表情,倏地一笑。他伸手抚平她的眉,笑道:“别这么严肃。”舒相宜这才意识到,自己一直皱着眉头。他推门进去。慈祥的老妇人从厨房探出头来,她擦了擦手,热情地朝他们招呼着:“是小宋啊?这位姑娘就是你提过的朋友吧?你们快坐快坐。我家那老头子去山上猎野味了,小宋你等会儿说说他,都这把年纪了,还老出去闲逛,万一出点什么事,身边都没个人照顾。”耐心听完她的絮絮叨叨,宋时歇安抚地笑了笑:“师父他老人家一定可以照顾好自己的,师娘您就别担心了。”舒相宜被他的称呼惊到:“师父?师娘?”听花欲语说过宋时歇拜在一个归隐的大侠门下学剑,舒相宜转眼看着不远处熟练颠勺炒菜的老妇人,一时无法将她与心目中超凡脱俗的侠客联系到一起。宋时歇解释给她听:“师父师娘几年前就搬来了王都。”他压低声音,“他们年轻时候都是数一数二的剑客。十几年前打算归隐,所以去了破月镇,后来还是耐不住性子,又搬回了王都,和以前那些一起打拼的旧友做邻居。”舒相宜感慨:“大侠果然都是大隐隐于市的。”话语刚落,便听到门外一声爽朗的笑:“看剑!”宋时歇一个旋身,提剑迎了上去。转眼间,他便与刚刚出现的老人对了几招。这是舒相宜第一次看到宋时歇使剑,之前他腰间的长剑从未出鞘过。宋时歇动作潇洒自如,剑使得让人眼花缭乱,他抓准一个契机,趁老人来不及防备,将剑直直对准老人的双眼袭去。在将要碰上时,他利落地收回了剑:“师父教导过,剑术只为护己救人,永远不能将手中的剑对准身边亲近之人。”“好小子。”老人大笑,丢开左手的剑,“记得倒清楚!”舒相宜这才注意到,他师父右手一直拎着一只野兔。厨房那头在喊:“你个死老头子,就知道显摆,还不快来帮忙?”老人无奈一摊手,冲一旁的舒相宜小声抱怨:“真是母老虎。”然后赶紧大声应,“这就来。”舒相宜被逗笑了,一颗紧绷的心随之稍稍放松了些。没一会儿,在外面玩耍的小豆子也赶了过来,宋时歇早已告诉过他位置。听了宋时歇的介绍后,小豆子眼睛一亮:“你师父?”那岂不是比宋时歇哥哥还要厉害很多吗?他屁颠屁颠跑到老人身后:“师父,我可以拜入您门下吗?”老人正在帮着师娘择菜,闻言,嫌弃道:“走开,走开,别烦我,老头子我都这把年纪了,早就不收徒了。”“师父师父,我很乖很懂事的,可以给您添茶送水,给您捏肩捶背。我会的可多了,您就收下我吧!”老人吹胡子瞪眼:“走开,走开!还有,别叫我师父!”“师父,师父!我来帮您择菜吧。”“你给我松手!”“师父,师父,我未来想当大将军。若是您肯教我,以后您就是大将军的师父了!”……舒相宜吸吸鼻子,闻着一阵阵从厨房传来的香味,忍不住感叹:“好香啊。”她不禁多想:“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做这么多菜,传统节日吗,还是谁过生日?”宋时歇笑着摇头:“都不是,就是一个普通的日子而已。”舒相宜微微惊讶。她偏头看向宋时歇,只见他望着小豆子的方向,唇畔边挂着一贯的浅笑,全然不像那日凝重的样子。她好像有些懂他的想法了,不必忧虑,无须惶恐,在一个普普通通的日子里,大家团聚在一块吃顿晚饭而已。就这么简单。吃过饭后,舒相宜找了个角落蹲下来,她挑了根顺手的树枝在泥地上画画。半晌,她招呼小豆子过来看:“小豆子你看,像不像你?”她画了一个q版的小豆子,身材瘦瘦小小,脸蛋却鼓鼓的,无忧无虑,开心自在。小豆子第一次见到这种画风,皱眉:“这是我吗?我眼睛没有这么大吧?我头哪有这么大,嘴巴也太小了吧?”一顿,见舒相宜表情不对,小豆子扑哧一下笑开:“相宜姐你画得比我本人好看多了。”舒相宜抬手敲了他一记。小豆子捂着脑袋:“怎么只画我一个人?太孤独了吧,你们呢,在画里我也要和你们待在一块!”“好,”舒相宜笑眯眯,“我现在就补上。”她不仅将她和宋时歇添了上去,还将宋时歇的师父和师娘画入了画中。五个q版小人亲密地靠在一起,欢乐的时光仿佛在这一刻凝固。这里烟火气息浓郁,恍惚间,舒相宜觉得自己依然身处破月镇,花欲语随时会跑过来给她一个大大的拥抱。笑着笑着,她神情渐渐黯然。宋时歇明白她在忧愁什么,手掌轻轻落在她头顶,叹道:“国与国之间的纷争,不是你我能控制的。”她当然懂这个道理,可懂是一回事,放下又是另一回事,她无法眼睁睁看着这一切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