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镇往前一步,张开双手拦住朱威,满脸的不服气:“兄长,弟今日只问你一事,你只要说出道理来,弟就听你的跟着徐希巡视天下冤狱,否则,弟宁死不去!”
朱威挑了挑眉:“你在威胁我?”
朱镇摇头:“不…我在找一个真相!”
“好…今日我也就花一些功夫好好与你说道说道。你问吧。”
“为何救东林?”
朱威一愣,没想到朱镇还在想着这事。
“怎么,兄长无话可说?”
朱威摇头:“那倒不是,只是想不明白,你明明没有入仕,东林党与你关系也不大,为何偏偏对东林有意见?”
朱镇冷哼一声:“国贼,人人得而诛之!”
朱威苦笑:“你呀,还是太年轻了。”
其实朱威对于东林党,原本也没什么好的印象,以前也觉得,东林党是大明被灭的罪魁祸首,可是现在朱威见到的多了,对于东林党的态度,也有了些许改变。
原来的大明为何会败,这当然与东林党不无关系,但是一个朝代到了末期,到了连张居正也救不了的时候,大约就只有完蛋了。大规模党争往往在此时出现。东林党也是如此--大约出现在明亡40年。党争与明亡,谁为因,谁为果,或者互为因果,是说不清的事情。
东林党真正掌权的时间很短,给朝廷制造麻烦的历史则很长,无论谁掌权--魏忠贤也好,崇祯帝也好,都讨厌东林党。但少数偶尔掌权的东林党人,如天启的老师孙承宗,是辽东战略的制定者和执行者。孙承宗的实际作用,比后来的袁崇焕重要得多。可在原本的时代中,天启这个专业木匠兼职皇帝看来,孙承宗远不如魏忠贤重要。
党争的实质在于让皇帝找不到可信任的“好人”可用。崇祯和阉党是仇敌,他初期鼓励东林党和阉党斗,启用了周延儒等人。但很快对东林党失去信任。选了温体仁。选这个“问题人”,很大程度上一是因为他不是东林党,二是他事实上配合了皇太极的反间计,积极告发袁崇焕,导致袁崇焕被凌迟处死。但是崇祯对温体仁也很快失望,他实际上重新在转回依赖宦官的思路上去。温体仁被免职就是因为得罪了崇祯身边的太监。如果崇祯不吊死煤山,一个新阉党掌权不是不可能的。
然后还有当时中国经济重心在东南。无论皇帝本人(那个收矿税作为私房钱的),阉党还是东林党的作为,都损私害公。但即使在东南多收了税,银子能运到西北,但中原已乱,物资仍运不到西北,通货膨胀之下,大明的结局也不会两样,最多迟缓几年而已--就象唐末东南粮赋输送西北之路径一旦断绝,唐朝就无法挽救了。
东林党是一帮愤青不假,但这帮人里面有的确气节高、骨头硬的(如左光斗),有干实事的(孙承宗)、有奸佞(周延儒)、有气节不如妓女的败类如钱谦益。但连钱谦益这样的败类也有一个学生叫郑成功,这个秀才将领比他老爸、儿子都更有气节。
宋朝待士大夫恩泽优渥,所以陆秀夫背着小皇帝投海。明代对士大夫廷杖,对武臣也苛刻(须屈居文臣之下、须忍受皇帝和宦官的无端猜忌)。所以明亡之时,士大夫无气节,狂嫖滥饮而已。且内斗影响到边防,孙承宗、袁崇焕、祖大寿、吴三桂等一系列的事件,实际上早在东林党与阉党狂斗的时候,就埋下吴三桂用弓弦绞死永历帝的伏笔了。有因就有果,历史向来如此。
朝廷腐败,精英逆向淘汰,英雄崛起于愤青者比比皆是。以清朝而言,和平时期,左宗棠这样的大愤青如何显露头角?即便是朝堂之上的清流,也有张佩纶(张爱玲的祖父)和张之洞的区别。纵然戊戌六君子这样的愤青一无是处,到底培养了教员这样的隔代弟子(谭嗣同为杨昌济之师,杨昌济与毛教员为翁婿兼师生关系)。
东林党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有周延儒、钱谦益之流在。也有史可法之流,因无力阻止清兵三屠,而自己身死家灭,可谓悲哀。但反过来想,清兵在扬、嘉之间大肆屠杀,难道不是因为忌惮有气节的汉人传承文天祥、陆秀夫的精神?蒙古人杀遍世界,也只是在中国才碰到居然有文、陆这种人存在,有奶就是娘的游牧民族死也不懂“留取丹心照汗青”有啥用。
东林党的价值取向大体是好的,做到做不到是另外一件事--有些做到了,有些做不到,有些本人是反面教材,但学生却是民族英雄。即便是萤火之光,在暗黑的深渊里,也是引人向上的力量。
东林党再烂,也是中国人,重视祖宗坟墓。
“兄长…兄长!”
朱威回过神:“哦,愣神了。”
朱镇嗤笑一声:“我看兄长是不知道怎么说了吧!”
朱威不理会这一茬,而是问道:“你觉得孙承宗此人如何?”
朱镇一愣,随后想了想道:“孙大人可与唐朝裴度相媲美。”
裴度是谁啊,这可是唐朝名相,朱镇对孙承宗能有此等评价,这是让朱威没有想到的。
“评价这么高?可是你别忘了,孙承宗也是东林党人!”
朱镇摇摇头:“一人为君子,不代表一党是君子!”
“那左光斗呢?刚刚治理完长江水患,差点落水而亡,你觉得他如何?”
朱镇不说话了,左光斗君子的名头,可是天下公认的,朱威又道:“他也是东林党。”
“邹元标如何?赵南星如何?顾宪成如何?这些人都是东林党!”
“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熟悉吗?这就是东林书院的对联,他们很多人是想要读书不忘救国的,那么这些人,为何要赶尽杀绝?”
朱镇皱眉摇头:“不对,不对,兄长你没有正面回答我,东林党中有好人我承认,但是东林党不灭,党争就不灭,所以…”
朱镇还没有说完,朱威就伸手止住他的话:“党争?你知道什么是党争吗?山东人的齐党,湖北人的楚党,安徽宣城人的宣党,江苏昆山人的昆党,浙江人的浙党。这些都是党派。”
“浙党的沈一贯、方从哲先后出任过内阁首辅。他们在当权期间,依附皇室、勋戚,交结宦官,不断排斥官员;齐、楚、浙、宣、昆等党的重要人物都官居要职。他们为牢固地保持自己的权位,以攻击东林党为首务。于是这才有了党争,朱镇……你是读书人,你应该明白实事求是的道理,把党争完全归咎于东林党,实在有失偏颇了。”
“还有…不要跟着方从哲乱来,这人…心思阴暗不堪,为己私利不顾国之安危,实在可恨的很,高攀龙我暂且敬佩他三分,而方从哲,我只有恶心的份!”
“今日我说的,够不够清楚?”
朱镇没有反应,朱威也不管他了,直接绕过他离开,离开之时又道:“若是几方一心为国的志同道合之辈联合起来的党派,互相之间为了大明利益争锋,这又有何不可。”
朱威说完这句话,顿时心中一松,昨夜还在头疼党争之事,现在全然通畅了,合理的党争,好像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