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贺重霄从学堂回王府的路上途经一片树荫小道时,忽闻头顶枝桠窸窣,见一逆光物什朝自己破空砸来,随即心下警觉,下意识地移身闪避,却听头顶响起一句黄鹂溪涧般的清丽声音:
“啧……这冬日山果可是难得呢,真是暴遣天物。”
贺重霄闻言仰头朝上看去,便见一个梳着垂鬟分髾髻的灵动身影正坐在一截微微吐露青意含苞的冬日枯枝上,极为悠哉地摇晃着双脚,女孩明眸皓齿,唇如激丹,身上穿着的一袭胭脂色的锦袍红衫比二月的新花还要灼目耀眼,俨然正是贺重霄当日救下的红衣女孩,当朝谏议大夫魏广贤的嫡出幺女魏林游。
见贺重霄略显狐疑地望向自己,魏林游冲他嫣然一笑,将鬓角随风飘动的青丝碎发别回耳后,眉眼盈盈间仿佛映照着春日明媚的山光湖色:
“喏……这回可接住了,这果子可甜着呢!”
话音未落,也不顾贺重霄能不能接得住,魏林游便把手中剩余两枚还染着霜露的山果朝树下挥手抛去,她的丢抛的手法虽看似随性不羁,但那两枚山果却仍是稳稳落到了贺重霄的手中。
趁着贺重霄愣神的功夫,魏林游便已顺着树干极为利落地是施然滑到了地面,手中还握着个被咬了一半的果子。
“行啦行啦,别这样一脸呆傻地看着我……我这回来就是想告诉你,这定亲都是我爹爹的意思,不过我已经和他说明了,你不用担心他会一直纠缠你们豫王府的。”
见魏林游如此直截了当,贺重霄反而一时不知该如何应答,语塞了半晌才低头讪讪道:“我出身草莽不明,并无氏族倚仗,自然配不上魏大人的千金……”
“停停停……”
挥手打断贺重霄因身世而显露出的自惭形秽,魏林游有些不满地扬了扬远山蚕蛾般的眉毛,伸出两根手指正色道:
“本小姐最瞧不起的就是两种人:其一是仗着家世便恃宠而骄、仗势欺人者,其二便是因出身卑微便自暴自弃、妄自菲薄之人……出身豪右又如何,那都是祖辈先人点滴累积起的功绩德望,和其人自己有何干系?出身寒门又怎样,不更应该发扬蹈厉以耀门楣吗?”
“不过你这话倒也没完全说错,”魏林游有些无奈地耸了耸肩,“……父亲此举的确是想借机笼络你家主子豫王这株后起良材,看重的并非是你。”
“魏谏议清风峻节,怎会做此等结党成羽之事?”
虽然心知对方所言并非毫无道理,但贺重霄闻言心下却仍不免有些不敢置信。
“拜托,到底是我还是你是他女儿呀,我难道还没有你清楚父亲心下究竟打得是如何算盘?”
听见贺重霄这番略显无力的辩驳,魏林游毫不顾形象地送他了一个大大的白眼,“都说‘君子群而不党,小人党而不群’,明时而动又有何妨?再说父亲虽贤名在外,却也并非无暇的白玉……人非圣贤又哪能如佛陀高僧般无欲无求?更何况家父还不是圣人呢。”
听完魏林游的解释,贺重霄心下顿时豁然,却仍存了唯一一个疑问:
“……可既然如此,令尊为何不直接向豫王殿下求亲呢?皇子亲王的位份可比我大多了。”
听闻贺重霄此番疑问,先前一直对局势因说得头头是道的魏林游竟骤然语塞,停顿了好一会儿才略带蛮横地开了口,脸颊上却少见地漾起了些许红晕。
“……当、当然是豫王殿下已经迎娶了丞相的女儿为豫王妃,爹爹不想让为妾做小,还能有什么原因?”
“哦……”
“……喂,你这表情什么意思?”
见贺重霄只是有些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魏林游莫名有些恼火。
但正当贺重霄以为对方这种在家受尽娇宠的掌上明珠会因而生怒着火时,对方却忽然放缓了声音,有些别扭道:
“虽然不是很想……但说实在的,上次的事情倒是多亏了你出手相救,要不然我恐怕真的会被那纪家小人所虏,用以威胁爹爹……谢谢你。”
“……不过其实比起豫王殿下的以理服人,我其实更欣赏你将自己安危生死完全置于身外而舍身救人的侠肝义胆……我自小便万分敬仰杨檄大将军,他的战绩功勋早已被我烂熟于心倒背如流,想来你日后也一定能成为像他那样的盖世英雄!”
说着说着,魏林游的神色愈发昂扬激动了起来,为本就有着几分异于寻常女子的英武气质的眉眼更添了几分飞扬神采。
“可我到现在都还没有握刀杀敌的勇气……”听见魏林游的夸赞,贺重霄却是眸色一黯。
“这有什么,哪个将士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先前我还听爹爹说过就连骠骑将军齐晟这般猛刚之人少年时第一次上战场都吓得呆滞无措呢,这天下哪有什么天生的果敢之人?”
“再说了,”魏林游摊了摊手,露出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当杀人如麻的嗜血人屠有什么好的,这种人哪怕真得封侯拜将却失了赤子血性也是得不偿失。”
也不顾贺重霄闻言的愣怔,魏林游自顾自似的继续说道,却并不复先前如斑斓鸟雀似的神气模样。
“可惜我并非男儿,不能上阵杀敌保家卫国……”魏林游说着神色一暗,却很快恢复如常,暗自捏紧了自己的双拳,“但是我却要修习医术,若是以后有机会能去边塞疆场便是做一名医师救死扶伤医治伤员都是好的。”
作者有话要说:
“我的心上人是一个盖世英雄,我知道,有一天他会身披金甲圣衣,脚踏七彩祥云,在一个万众瞩目的场合来娶我。”
魏林游:取自“东篱摘芳菊,想见竹林游”,即竹林七贤的竹林游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