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有什么不好吗?李重进死了,扬州夺回来了,此行的所有目的都已经达到。现在应该做的,就是全须全尾地回到老巢去,休息几天,然后把自己的内部彻底理顺。
第一件事,就是再次确立赵普的身份地位。
在平定李筠之后,赵匡胤因功提升他为兵部侍郎,充任枢密副使,作为枢密院的二把手,名正言顺地接管全国的军务大事。从这个时候起,赵普就开始在北宋初年的十年里大权独揽。
这里要提一下枢密院。这个词最早出现在唐朝的唐代宗时候,标准名称叫&ldo;内&rdo;枢密院,很遗憾,这个在后来威名赫赫,统率全国军队的部门,最初的领导人是……太监。而且只是负责朝廷的机密文书。就是这么的简单。到了五代的时候,国家动乱,百业凋零,连太监都成了稀有动物,于是才用了文人谋士来当枢密使,进而参与国家的军国大事。
针对于赵普,他在枢密院一干就是两年,这让后来的元朝人都非常佩服,编宋史的脱脱先生在修《赵普传》中,大为称赞赵普作为赵匡胤的首席心腹,兵变成功之后赵匡胤不急于酬其功,他也不急于揽权,君臣相安,同心同德,非常罕见。
但是,这都是见皮不见骨的表相说法。元朝的仁兄们对汉族的历史研究得不到位。因为在五代时候,以及北宋初年时期,政府的权力中枢就在枢密院,而不是宰相那里。道理极简单‐‐枢密院握着全国的刀把子,这是当年最重要的国计民生保证。宰相,不过是摆设。至于后来宰相的位置又稍高于枢密使,那是一来因为赵匡胤所立的祖宗家法,不许武人当政;二来,也是因为赵普后来被提升为宰相。他以他的影响力和长期造成的权力重心的惯力,把实权都硬生生地转移到了宰相一边。
关于赵普,是个让人头疼的话题,翻遍宋史,他的资料少得可怜,就连被人们广为传诵的赵普因为某人当用,而赵匡胤就是不用,那么赵普就一次上奏、两次上奏、三次上奏,把赵匡胤惹火,把他的奏章撕得粉碎,他都一一捡起来粘好再送去,直到赵匡胤答应为止,这样的事情,都查不出他具体是为了哪个人做的。
历史上就称为&ldo;某人&rdo;。
《赵普传》中所记载的事,要么极大,像赵匡胤雪夜问国策,要么就极小,用赵普当年的某一份奏章来充数。极少有他某年做过某事的具体记载。这种反常让我想起来一个人,当年纳粹德国的二号人物马丁&iddot;鲍曼。
鲍曼是纳粹第三帝国里最神秘也最狡诈的人,人称&ldo;元首的影子&rdo;。当时全世界都知道纳粹的外交官是里宾特洛普,空军司令是戈林,宣传是戈培尔,甚至陆军方面有隆美尔、凯特尔等等等等,可是谁也不知道这位马丁&iddot;鲍曼做过些什么,但是他却无处不在。
或许就是因为参与的隐秘事太多了,马丁&iddot;鲍曼才不愿留下哪怕一张照片,而赵普想必也是如此,有太多的事没法摆到桌面上来。而从留下的那些蛛丝马迹里,我们可以隐约地看见些赵普的真实面目。
赵普面色阴沉,目光炯炯地站在阳光和阴影的交界处,他冷冷地看着每一个人,包括赵匡胤兄弟二人,他一方面以天下事为己任,史称刚毅果断、未有其比,一方面他生性深沉克忌,需要狠毒的时候他杀人都不见血,等到需要无耻的时候,他会比谁都无耻。但这些一点都不会影响他在历史上的意义。
他就是一位权臣,一位能臣,一位不屑于文字之间,所谓仅仅稍通半部《论语》的半吊子书生。可是他有真才实学,就从这时开始,宋朝开始了它的内部权力设置,这些具体翔实别出心裁的巧妙构思,保证了北宋在此后一百多年间,没有武将作乱,没有藩王造反,更没有内廷太监作怪,就连后族方面也没有所谓的女祸发生。
历史把这些功劳记在了宋太祖赵匡胤的头上。这似乎无可厚非,但是,就像一座摩天高楼的建起一样,人们记住了投资商和奠基者的名字,但是那一砖一瓦是什么人砌起来的呢?大厦的蓝图是什么人设计的呢?
人们似乎更应该记住他们,他们才是那座高楼真正的建设者。
公元960年12月,赵匡胤从扬州凯旋,回到了都城开封。每个人都为他高兴,但是他本人却一反常态,变得整天无精打采。有人问他怎么了,赵匡胤就摇头叹气,显得非常的苦恼‐‐你们觉得当皇上挺好玩是不是?唉……比我当节度使的时候差得太远了。
有点吓人,这让别人怎么安慰他呢?难道满足他的愿望,大伙儿齐心合力造他的反,把他再打压回节度使原形?开玩笑,于是赵匡胤就只能继续郁闷,直到他的心理变得非常恶劣。
烦啊,他只能自己找乐,在自己的后花园里拿弹弓打鸟玩(情趣不太高),但不管怎样心情总算好了些,不料就在这时突然有个官紧急求见。赵匡胤以为出了大事,不敢怠慢,立即接见。结果,这位仁兄说来说去却都是些平常小事。赵匡胤火了,问他到底搞什么。可这位官一点都不在乎,一句话就顶了回来‐‐臣以为再怎么的,也比打鸟玩急些。
下面发生的一幕,应该是历史上第一次有关赵匡胤习惯随时在手边提着一把斧子的记载。就见赵匡胤武人习性再次爆发,没有二话,举起斧子就砸了过去,干掉对方两颗大门牙。
这个官真是有种,没哭没骂,慢慢弯下了腰,把自己的牙一颗一颗都捡了起来,小心翼翼地收在了怀里。
赵匡胤火还没消,继续大骂‐‐搞什么?你把牙藏起来,要到哪儿去告我啊?!
但这个触了晦头的官却似乎真的是个不折不扣的倔头,要顶就下定决心把你顶到底‐‐我是告不了你,可是自然有人都记在史书里!
好了,赵匡胤再一次泄气,历史再一次证明,有了利的人就会要名,尤其是像赵匡胤这样得了天下最大之利的人,他无论如何都不想因为这种小事给后人天天念叨。于是他只好笑嘻嘻地掏钱包,拿出大笔钞票跟人家私了。
这些都被站在远处,冷眼旁观的赵普看得清清楚楚,等到没人的时候,他慢慢走近了赵匡胤,您到底怎么了?
赵匡胤这才说出了心里话‐‐我在想一件事,你说为什么从唐朝末年到现在,五十多年过去了,当过皇上的有八家,一共都十二个了,这还不算那些称国主之类的二皇帝。这都是怎么回事?这么乱下去,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他说着,深深地凝望赵普,下面的话还用再说吗?我,我赵匡胤是第九家了,要怎么办才能不让第十家出现?这难道还不是个值得闹一次心的事吗?
却不料赵普马上就向他深深地祝福‐‐陛下,您能想到这些,真是天地神人之福,真是社稷百姓幸甚啊!这个问题一点都不难办,只要您能定下一个合适的制度……
就从这一刻起,赵宋三百余年的治国精神就此定下了。由此,百十余年的安定富足从此开始,而之后千百余年来的痛苦衰落,几度沦丧,几次濒临亡国灭种的病根也都从这一刻深深地种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