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年春天的时候老米没等来自己的养鸡场,却等来了一座孤坟。为什么是孤坟?因为米小娟他娘活着的时候说了,绝不跟老米葬在一起,哪怕是撒在路边被千人踩万人踏,也不跟那个老东西盖一块土。
老米死了,婚事本该作废的,但老米下葬那天,养牛的那家拿了一千块钱的彩礼条子来。一千块在那时候是让人呼爹叫娘的天价了,米小娟翻箱倒柜也没找着这一千块钱。
卢知年回了一趟城,把能借的朋友都借遍了,凑上了八百多块钱,米小娟也是后来才知道,他在城里早就没有家人了。
米小娟卖了二十几只鸡,加上自己辛苦攒的卖鸡蛋钱,终于还上了彩礼钱,还有一头小猪崽被保住了,卢知年没让卖,说以后挣了钱还要给米小娟买一头,再生上一窝小猪崽。
俩人虽然在知识层面共鸣不了,但当老师的人,能说也爱说,他总在灯底下把着米小娟的手教她写自己的名字,“你叫小娟,是‘千里共婵娟’的‘娟’。”
米小娟听不懂,总是“嘿嘿嘿”地傻笑,一笑左边脸凹出个小酒窝,她爱听卢知年说话,再难懂的话从那张嘴里出来她也觉着耐听。
村里人受教育程度不高,村里的女人更是,所以她崇拜有文化的人,米小娟爱这个男人,这爱里还掺了一层敬仰进去。
一头猪,几只老母鸡,再加上卢知年在村里小学堂教书,每个月也有些补贴,还完了城里的账,日子过得算是有盼头了。
过了两年,村里的小学校要“精减”,这一减就把卢知年的工作减没了。
后来才知道,是有人去县里告状了,说是卢知年身上有“问题”。“问题”还是跟养牛的那家有关系。卢知年是还了彩礼的账,可那家新找的媳妇卷着家里的钱跑了,那傻儿子想不开跳了井,养牛的老孙没了儿子,整日疯疯癫癫,每天往县长门口一戳,那边没招了,就把卢知年的工作“摘”下来了。
卢知年没抱怨,那时候卢小苇两岁了,他帮着村里人写信、算账,赚点小钱,米小娟白天还去站台卖鸡蛋。
每天晚上,卢知年会把零钱凑到一起交给她,米小娟在灯下数那些乱糟糟的毛票时总会笑出那个小酒窝,他爱看。
卢小苇三岁半的一个早晨,天阴得黑沉沉,压得人睁不开眼睛,连鸡也偷了懒,没起来打鸣。卢知年起得早,搂着米小娟和卢小苇一人亲了一口,蹬上鞋,下地捡鸡蛋。
屋门刚拓开一条窄缝,一阵刺鼻的气味钻进来,卢知年捂着鼻子把门大敞开,十多只死鸡堆成了个小山包,两口猪斜在那堆死鸡旁边,嘴里冒着白沫。
米小娟迷迷糊糊瞟见卢知年钉在门口的背影,也跟着翻身下床看。
卢知年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忙回头喝住她:“别,娟儿。。。别,别出来!”
卢知年颤颤巍巍的声音把她脚步定住了,她赶忙回炕上把卢小苇抱进怀里,虽然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样儿,但她信自己的男人。
那天养牛的老孙喝了农药,死在了米小娟家新修的猪圈旁边,满院子的鸡还有那两头猪给他做了陪葬,据说老孙的媳妇当年受不了老孙的打骂,也是喝农药走的。
村里的人都来了,警察也来了,男女老少把平时静悄悄的小院围起来,几个男人围在一起朝着院里指指点点。
“老孙真够狠的,都给药死了!”
“可不是,那一院子,可不少钱呢!”
有个黑脸的男人猛地站出来,旱烟锅往栅栏上一磕:“活该,就他妈不该起那高调,早进了老孙家门,享不完的福!”
周围的男人一下都不吱声了,好像黑脸说了他们想说却不敢说的,那是他们中间的“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