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头知他生气,却一点也不害怕,一边揉脖子,一边舔着脸说:&ldo;爹,现在时辰还早,我们先吃点东西吧。&rdo;
&ldo;不许吃!先生还在学堂等着你呢!&rdo;寒栖作势要打,恐吓道:&ldo;当心我告诉你娘,看她不打死你。&rdo;
&ldo;哦。&rdo;小丫头这才服了,唉声叹气地从乳母手中接过书篮,低下头,走进熙熙攘攘的人群里。那是一间干干净净的青砖小小院子,院子里种着七八株梅花,现在没有开,挂满了绿油油的叶子。女先生曾经受过贾优的恩惠,好心帮她教育女儿,收收性子。
寒栖一直盯着她,等她掀帘子、进了门、请了安,才出了一口气。现在家里的事情全都由贾优做主,他就像一个闲人,每天吃一吃,逛一逛,送送丫头上学。
平心而论,贾优是个很不错的妻子,把得一手好脉,烧得一手好菜。她在后院搭了个小棚子,专门负责养鸡。别人拎来好酒好肉,鸡呀鸭呀,她就煮了,放点黄芪、枸杞、人参须一起给寒栖吃,时不时加点什么山楂糕、梨子冻,一日复一日,终于把他喂成了一个胖子。
哎,寒栖摸摸肚子,自己怎么就这样了,自从跟她成了亲,就一直吃一直吃,刚吃完就饿,仿佛只有食物才能填满肚子里的无底洞。
有阵子白尊想撮合他们,以暗卫营统领的身份为他们主婚,被寒栖果断地回绝了,他对贾优,除了敬重,还是敬重,没有半点男女之间的情愫,白尊也没有勉强。可是后来……后来他怎么就应了她呢?
寒栖又出汗了,拿手帕胡乱抹了一把脸。记得那时候,贾优常被人骂,因为是女子,行医时常被人耻笑。有几个特别不长眼的,天天来她店里闹,扬言要砸了她的铺子。砸你个头,我先砸了你的头,寒栖拔剑,不偏不倚,刺破了那人的枕骨,还恶狠狠地放了狠话:&ldo;贾医官治不好的我来治!&rdo;。自此贾优铺子里仿佛养了一个打手,再也没人说什么了。
时间一久,大家都以为他是铺子的老板,客客气气地叫他一声贾老板,叫贾优一声贾夫人,病人来求她瞧病,连带着,对寒栖也十分抬举,夸她娶了个好媳妇。这,真是把日月换了星天。
他们爱怎样说就怎样说吧,贾优懒得解释,寒栖更懒得解释,菜照吃,改大的衣服照穿,如果有个孩子就更像贾老板了。
他们当然不会有孩子的,他们又没有成亲。
寒栖看丫头真的进去了,起身,捏了捏自己的肥肚子,真香,他简直是个大型真香现场。贾优四十五岁时怀上了他们的第一个孩子,看脉象,还以为是个儿子,结果是个女孩。平心而论,贾优是个很称职的妻子,见他没有儿子,问他要不要生第二个。算了,就不要了吧,一个女孩都这样难养,再生个儿子,岂不是要上天。贾优又提出要给他纳个妾,也被他拒绝了,要妾干什么,他又不好这口。
是的,虽然他们之间少了点什么,可是平心而论,她是个很不错的妻子。
贾优忙惯了,怀孕时还挺着大肚子去山里巡诊,寒栖管不住她,只好顾了一顶软轿,跟她去了扬州。
没想到在附近的小客栈里,他竟然又见到了快锋。
师兄留了一点胡茬,眉心刻着两道深深的皱纹,臂膀紧致,腰板笔直。他是慕名而来的,带师姐来拜会名医,没想到竟是贾优,他有点惊讶,又有点失望,和他们简单说了几句。十几年过去了,他们还在为少帝的事情奔走。
老仆听他们提起少帝,立刻小心翼翼地不敢开口,于是快锋又问了许多南京的事。
权贵的事寒栖不太清楚,只知道朝廷下了&ldo;迁富&rdo;令,把好多大户人家都&ldo;迁&rdo;去了燕京,有一阵子十室九空,燕子来了,啄着空空的屋檐。
哦,没想到燕王这样命长,竟然又活了二十多年。
那天风大,师姐带着白色的面纱,披着白色的斗篷,风起时,面纱飞起,她微微抬眼,像湖水里晃动着的星影。她应该四十岁了吧,真的应该四十岁了吧?
赵水簪迎着他的目光,悠然一笑。
寒栖赶忙看座,叫来老仆,把包里的枸杞桂花茶取出来,用最深的泉水煮,煮完以后加点酒。这叫枸杞酒,一定要趁热喝,哎,这些年,他怎么尽琢磨这个了。
&ldo;赵姑娘没什么事,不过是顽疾,没有办法,只能靠她自己去适应了。&rdo;贾优没有带药箱,写了一个方子,让徒弟上街买去,想了想还是觉得不放心,撑起身子想自己去。
&ldo;不不不,哪请得动你,我去就行了。&rdo;寒栖常给药铺跑腿,忙摁下她。
&ldo;不用了。&rdo;快锋从他指缝中抽走方子,折了两折,告辞道:&ldo;我再带她去别的地方瞧瞧。&rdo;他从腰间摸出一小块银子,压在指尖,当作诊费。
这这这,这怎么行!寒栖忙推回去,他怎么能要快锋师兄的钱呢,虽然他知道暗卫营的小金库在师兄手上,可是他觉得师兄肯定不会为私事动用这笔钱的,一他有瞥了眼师兄,觉得他穿得太素了,只一件没有花纹的棕色布衫。
一只蚂蚱蹦上膝盖,打断了他的回忆,得了,捡起来给丫头带回去。小院乌泱泱的,满是孩子的读书声,寒栖揪着蚂蚱腿,不经意听了几句,好像在读史,秦汉,晋魏,唔,好像他也经历了四任帝王,太,祖、少帝、燕王和大公子。燕王刚继位的时候,天都是灰的,可是一晃二十年,忍忍也就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