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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第1页）

那潘三爷笑道：&ldo;我也没什么本事，只是沾了老辈子的光罢了。&rdo;一人道：&ldo;罢咧，有那么个好舅舅，一辈子都靠住了。&rdo;另一人帮腔道：&ldo;步天教的宿主，说起来便威风得紧。&rdo;又一人道：&ldo;步天军很快便要一统河东河南两地，我们陈州府便请三爷来坐镇吧。&rdo;潘三爷道：&ldo;那哪里能够？步天军自有法度。&rdo;一人笑道：&ldo;正是因有法度，因此更要体察民情。待步天军接管州府，我们一齐拥戴三爷。&rdo;众人一齐声诺，潘三爷心驰神往，得意笑道：&ldo;那可好，待我舅舅领我入了步天神教再说吧。&rdo;

沈渊知步天军势大，河南地本就盗贼蜂起，官府积弱。步天军一入函谷关，自然便如定海针一般，传檄而定河南道。这潘三爷有亲戚是步天军将领，当是借此东风，&ldo;一人得到，鸡犬升天&rdo;了。乱世之中，这等宵小自然是如鱼得水。沈渊原不着意，因嫌吵闹，不想再坐下去，便唤酒保结帐。

忽听琵琶叮冬，原来是那露桃又进去兜揽生意。潘三爷酒酣耳热，脱略忘形，笑道：&ldo;这妞儿嗓子不错，相貌更不错！&rdo;就有人起哄，叫露桃弹曲儿下酒。沈渊不耐烦多待，起身下楼，算还了酒钱，戴了帷帽自出门来。

刚出了门，便与一位鸡皮鹤发的老婆婆撞个满怀。沈渊日间常有虚弱无力之时，这一撞不轻，令他身子一晃，踉跄几步，眼前一阵发黑。他扶住店门口的廊柱，定了定神，见那老婆婆也被撞的摔出几步，跌在台阶下爬不起身，只好去扶。那老人摸索在着地上寻拐杖，竟是个瞎婆婆。沈渊为她拿起拐杖递过，道了句：&ldo;阿婆且小心着。&rdo;转身又要走。却见那叫露桃的歌女奔出门来，道：&ldo;婆婆，你怎么了？&rdo;

老人颤巍巍道：&ldo;我来寻你。你那哥哥又赌输了，你若挣得两个钱时，莫要拿回家去。&rdo;露桃道：&ldo;是，婆婆，你怎地自己独个儿来了，路上可磕着了？&rdo;娘儿两个相扶要走，正见沈渊站在一旁，露桃一惊，道：&ldo;公子？&rdo;沈渊道：&ldo;是我撞伤的这位婆婆，这点儿钱拿去瞧大夫吧。&rdo;说着，将一锭元宝递了过来。

忽然斜刺里一只手伸过来，劈手就要夺沈渊手中元宝。沈渊右手一翻，躲了开去。定睛一看，见是个三十来岁的壮年男子，一抓不着，伸手又来抢夺，嘴里说道：&ldo;你自认撞了我娘，还不把银子拿过来呢！&rdo;露桃连忙侧身在中间拦道：&ldo;哥哥，你做什么！&rdo;那人一把推开她，道：&ldo;关你什么事？回了家再与你算帐！&rdo;说着又伸着手向沈渊喝道：&ldo;拿来！&rdo;

沈渊知此人是无赖，不欲与他纠缠，将元宝向地上一掷，转身便走。那人见状，喜心翻倒，捡起来欣欣然地自去了。露桃泪水涟涟，模糊中见沈渊已拉马走远，只得也扶了母亲离去。

第19章弄喧搗鬼

沈渊自回下处，在房里又闷半日，自已骂自己道：&ldo;走！当断不断，瞻前顾后的，算什么男子汉大丈夫！&rdo;一咬牙，起身出门算了房钱。店家道：&ldo;公子大晚上的还要赶路？&rdo;沈渊笑道：&ldo;夜凉好走。&rdo;骑马离去。

他熟悉道路，自也不会在路上耽搁辰光。走了几个时辰，已离陈州地界。沈渊自咋日起便不曾吸过鲜血，只觉疲惫不堪。又走一阵，见路边有座破庙，便将马放在林间吃糙，自己进去休息。

他见那神案之前放着两个破蒲团，本想在佛像前盘膝打坐，忽听庙外有人说话，心道：&ldo;不知是什么人？不必与他们照面。&rdo;因此轻身纵上佛像头顶。刚刚藏匿住身形，便听得&ldo;吱呀&rdo;一声，两个人走了进来。沈渊听他俩说话声音甚熟，微笑想道：&ldo;这是怎么说？尽是今天碰到过的熟人。&rdo;原来一人是那露桃的哥哥，另一人却是那酒楼上高谈阔论的潘三爷。

露桃哥哥道：&ldo;三爷，你可答应了我，让我妹子去个好去处。&rdo;潘三爷哈哈笑了两声，玩笑道：&ldo;是啦，要是露桃被我舅舅瞧上了，那便是我的舅母，你还成我舅舅的舅子了，我可怎么称呼你呢？&rdo;说着打火点着了佛前蜡烛，道：&ldo;钱在这里，拿去吧。&rdo;便听银子叮当作响。

露桃哥哥道：&ldo;只这几日手气不好，今天刚从那小白脸手里刮来个大元宝，又输得赤条条的。&rdo;潘三爷哼了一声，似是很看不起他，道：&ldo;你卖了妹妹，家里没了阴人，只怕手风就转了。&rdo;露桃哥哥赌徒心性，也听不出来潘三爷嘲讽口气，信以为真道：&ldo;我家里还有个老太婆呢。&rdo;潘三爷笑道：&ldo;这可没地方卖去。&rdo;说着又道：&ldo;我今夜便走了，你若知道哪里还有好模样女娘，过得几日再来寻我。&rdo;露桃哥哥只顾点银钱，嘴里随便应了一声，潘三爷自出门去了。

露桃的哥哥点完散碎银子，又将袋中铜钱拿出来排在地上。正数着，忽然一阵劲风，将桌上蜡烛吹灭。他喃喃呐呐骂了声娘，便去神案上摸火石打火。还未摸到，便觉得有一只冰凉的手，在自己背上拍了一拍。

他大惊转身，叫道：&ldo;三……三爷，是你吧？&rdo;却见四下里暗沉沉影绰绰的，神幔低垂，壁间长糙轻晃，却半个人影也瞧不见。正骇怪间，那只神出鬼没的手又冒了出来，依旧在他身后一拍肩膀。他差点吓得魂灵儿出窍，连忙又转身去寻，连转几次，依旧什么也瞧不着，只吓得筋苏脚软，吼道：&ldo;佛……佛佛佛祖在此，哪个鬼……鬼……鬼鬼敢来……&rdo;

便听一个声音在顶上阴森森笑道：&ldo;佛祖只祐活的，不祐死的。你这该死的人，该我家阎罗大王管呢。&rdo;露桃哥哥吓得扑翻身便拜，求道：&ldo;无常爷爷饶……饶饶饶命，我家上上上有八十老母，下下下有……有吃奶娃娃……&rdo;那声音喝道：&ldo;胡说！你家哪来娃娃？连妹子都被你卖掉了！而且那老妪是你婆婆，哪是你娘？&rdo;露桃哥哥听他戳漏自己谎话，更信他是无常鬼无疑，磕头哀告不止。

那声音道：&ldo;你既好赌，便下刀锯狱去吧。把你从档里开割，割到头颈里，将你两只手分了开去，正好左手跟右手大赌特赌。&rdo;露桃哥哥听闻这等酷刑，骇得尿了裤子，磕头如捣蒜道：&ldo;好好好无常爷爷呢，我我我再不赌了，我明儿便把妹子赎回来，好好过日子……&rdo;那声音道：&ldo;潘三爷都走了，你上哪儿赎去？&rdo;露桃哥哥听那&ldo;无常鬼&rdo;话风松动，如得了救命稻糙一般，忙道：&ldo;三爷今夜在洧水边坐船上去，我赶着去还来得及。&rdo;

那&ldo;无常鬼&rdo;道：&ldo;你作孽太深，本不该饶你。不过既然你有些改过之意，那我便与你赌一把你的性命吧，把你怀里的骰子拿出来，我与你赌大小。&rdo;露桃哥哥依言自怀中掏出两粒骰子来，心道：&ldo;好利害，居然知道我怀里有骰子。&rdo;其实烂赌鬼随身带着赌具，便如屠夫带刀，书生带笔一样，毫不稀奇。

&ldo;无常鬼&rdo;道：&ldo;你搏大还是搏小？&rdo;露桃哥哥颤惊惊道：&ldo;买……买大吧。&rdo;&ldo;无常鬼&rdo;阴恻恻道：&ldo;好，你掷！&rdo;露桃哥哥伸手掷去，掷了个十点。&ldo;无常鬼&rdo;笑道：&ldo;手气不错啊，该我了。&rdo;一道青光划出，那骰子自己在地上骨碌碌动了起来。露桃哥哥吓得心胆俱裂，想道：&ldo;这是仙法，我哪里掷得过他！&rdo;便见那两只骰子滴溜溜地转出了两个六点来。

忽地一阵劲风起处，那两只骰子还未停住，便又象被手捻过一般，骨碌碌又转几圈，竟皆是红点朝上。露桃哥哥高兴地拍掌大叫：&ldo;两点，是个两点！&rdo;忽听那&ldo;无常鬼&rdo;口气中似乎有些害怕起来，说道：&ldo;佛祖在上，小的并不敢亵渎佛堂。既是佛祖慈悲为怀，显灵要指点此人一条生路，小的不敢违抗，这就放了这个人。&rdo;露桃哥哥听闻，连忙又趴在地上，向那两尊佛像磕了无数响头。磕到后来已是头晕脑胀，瘫倒在地，却听得身边已毫无动静，想是那&ldo;无常鬼&rdo;已经走了。自认是佛祖显灵救了自己，满心感激佛法无边，想要赶紧回家去把妹子赎将回来，却见外头黑沉一片。他瘫在蒲团上，怎么也爬不起身。

第20章暗夜胡人

潘三爷走近陈州府的洧水渡口，见四下里无人，嘬起嘴学了几声鸟叫。河汊处吱吱呀呀划出一只渔船来，有人在船上叫道：&ldo;潘三，你怎地现在才来？误了时辰你自向忽陀老爷说去！&rdo;潘三爷也是个横的，回口骂道：&ldo;你各自呆在船上挺尸，一丁点儿路也不走，老爷跑细了腿还吃你骂。要说今儿这几个妞儿，哪一个是你弄来的？就是到忽陀老爷面前折辩，你也讨不了好去！&rdo;船上有人圆场道：&ldo;好吧好吧，三爷也没误什么时候，这便上船来吧。&rdo;说着将船撑近岸边。

潘三气哼哼地走到岸边，瞧准甲板，伸足便要跨上。还没踩实，一阵劲风自下袭来，他足踝一痛，身子便已腾空而起，在空中翻了半个跟头，正要跌入河道之中。忽地领子一紧，已被人抓着后颈提了起来。他还没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只觉脖子上一道冷气袭过，连叫也来不及叫得一声，便已被割断了喉管。

这一下异变实在快若闪电，船上几人无一人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便见一名长身玉立，手持长剑的青年一手掷去潘三爷尸首，伸袖缓缓拭去苍白唇角边滴落的鲜血，正似笑非笑地盯着他们。

暗夜之中突然出现这等血腥诡异情景，几人又都是心中有鬼的，自是骇然万分。有人叫道：&ldo;快跑！&rdo;那青年长剑骤然挺出，寒光闪过，三人已尸横船头！却因船小地窄，终有两人躲过剑锋，跳水逃生。那青年也不追赶，轻飘飘纵上甲板，一脚一个，将几具尸体踢下水去，走进船舱。

舱中七八名女子被捆成一串儿，正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事。见有人走进船舱，更是吓得缩成一团，嘤嘤哭泣。忽觉身上一松，原来身上绳索已被割断。便听进舱之人温和说道：&ldo;恶人逃了，你们自管回家去吧。&rdo;露桃也夹在这些女子之中，听见声音甚熟，抬头一看，惊喜叫道：&ldo;公子！&rdo;

沈渊微微一笑，道：&ldo;那些恶人走了，你回家便了，你哥哥也不会再卖你了。&rdo;露桃惊道：&ldo;公子怎么知道我家的事？&rdo;沈渊一笑，道：&ldo;机缘巧合罢了。大约是上天也不欲叫你离开你婆婆吧。&rdo;说着走出舱外，拿起船篙，将船撑抵河岸边，搭了跳板，让众女子上岸。

露桃随在他身后，一步一挨地爬上河岸顶端。沈渊向着众女道：&ldo;你们可识得回家道路？&rdo;女子们叽叽喳喳，有说识得，也有不识得的。沈渊皱眉叹气，无法可想，只得道：&ldo;这附近可有村落？你们先暂时到村中避避，天明再寻回家的路吧。&rdo;露桃怯怯道：&ldo;公子，我家就在那边不远……&rdo;沈渊眼睛一亮，笑道：&ldo;那倒好，你哥哥今夜皈依佛门，让他送这些女孩子回家，必是妥当的。&rdo;露桃自然不懂他话中意味，睁着一双俏眼愣愣地看着他。见他微笑说话，声音清朗如和风，忽地脸红心跳，低下头去。

沈渊拉过马匹，想让这些女子轮流骑行，好走得快些。但他一来严守男女大防，二来也知道自己全身冰冷不似活人，因此绝不伸手相扶。那些女子却大都是小户出身，哪里会骑马？乱了半日，也没一个能爬上马背的，沈渊头疼万分，只好道：&ldo;不必骑马了，走吧。&rdo;带着一群女子，跟着露桃慢慢地往她家方向走去。

露桃家中，瞎婆婆正哭得老泪纵横。听见院门响动，跌跌撞撞，一路唤着&ldo;露桃&rdo;奔将出来。她是瞎子，感觉敏锐异于常人，一把便搂住了自己的孙女儿，号啕大哭。众女子触景伤情，也哭成一团、沈渊陷身在这一片女儿悲中，自是尴尬万分。连忙悄悄转身，欲趁其他人不注意之际，偷偷出门。却被正哭得梨花带雨的露桃一眼看见，连忙唤道：&ldo;公子。&rdo;松开婆婆挤将过来。

沈渊只好又转回来，抽抽嘴角，挤出个笑容道：&ldo;嗯。&rdo;露桃触上他的目光，连忙低下头去，脸羞得通红，想说话却又不知说什么才好，半晌，盈盈下拜，道：&ldo;多谢公子救命……&rdo;瞎婆婆也过来，摸索着孙女儿的肩头，也要跪倒磕头。沈渊连忙退了半步，止道：&ldo;不必多礼。你们既已无事，我这便告辞了。待你哥哥回来，你自让他送这些女子回家便了。&rdo;他狡黠一笑，又道：&ldo;若你说是佛祖给婆婆托了梦，要他做这件功德，他更不敢不依了。&rdo;露桃不解，沈渊却也不再多说，转身径自出门，上马离去。露桃追了几步，怔怔站立门边，只见那青衫闪动，已消失在夜色之间。

第二日的中午时分，沈渊终于回到了魂牵梦萦的故乡颍州府。青岚山庄在城外山间，地处僻静，他策马寻至故地，找到了后山的峰峦，前门的碧池荷塘。山川秋色缠绵，塘中残荷著雨，依稀还是记忆中的旧时模样，却再不见一丝一毫青岚山庄的踪影。四下里疏落寂寥，偶有农家房舍，夕阳西下，鸡犬归家。他独自一人站在山坡之上，看着四下里苍松碧糙，心中大恸：&ldo;晋人索靖见天下大乱将至，指洛阳宫门铜驼叹息道：&lso;会见汝在荆棘中耳！&rso;他还有福得见荆中铜驼，可我，连我家的断垣残壁，也再找不着了！&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