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新来的,头再低点!”一声沉闷的低吼传来,那似怒非怒的声音,像是嗓子里卡着一口浓痰。肯尼稍稍将头埋低了一点。“还看!”那声音又从身后传来,比刚刚更加愤怒,“那是可执政王!如果你不想掉脑袋的话,把那颗狗头给我再埋低点儿!”说话之人愤恨的啐了口,“该死,昆提侯爵怎么会找了你这么个混球!”
突然,大门外传来一阵号角轰鸣,整齐而绵长的尾音像似传自某个极远的地方,将身后那讨嫌的叫喊声彻底盖住,接踵而至的是一阵齐刷的下跪声。
肯尼茫然的环顾四周,发现所有人几乎同时单膝点地,并将头埋得很低。这其中,不乏爵位加身重臣,剑甲集身的骑士,还有乐手、歌女、仆从、厨子,当然,还有他身边站着的青年侍从,与其他人不同的是,他是唯一站着的那个。
刹时间,肯尼挺拔的身高被突显出来,在整齐的人群中显得尤为突兀。
一双手伸来,扯住粗布衣角,将他一把拉到地上。“你不要命了?”拉他那人轻声呵斥道。
肯尼点头致谢,然后学着那人的姿势,将头埋的比膝盖还低。但只过了一小会儿,他就又悄悄抬起了脑袋,与此同时,一阵整齐的步伐声传来。
透过无数颗脑袋,肯尼从人缝中瞧见了一队身着银甲的骑士,粗略估计,该有二十人之多。透着门外照进的光线,那些雕刻精细的银甲闪闪发亮,与其相称的铁桶式头盔,将骑士们的脑袋整颗包裹,旁人很难从正面瞥见他们骄傲的眼神。
铿锵有力的步伐声,在偌大的餐厅里经久徘徊。那二十名骑士成两列纵队,行进于主道两侧,中间则留下一条仅供一人行走的窄道,而在那之中,肯尼看见了传说中的亚述国王——一个约莫不过五岁的男孩——头戴镰纹宝冠,身着带有亚述特色的绿绒白边羊毛衣,合身的羊绒裤上绣着镰刀纹,裤脚被老奶妈细心的扎进鹿皮长靴里。
当他走进来时,所有的骑士纷纷俯身低头。人群中,那小子装出五岁小孩所能表现出来的庄严肃穆,似乎早已习惯万人拥戴的簇拥。
而在他身后,似乎就是传说中的执政王,怀特公爵。
肯尼一眼就辨了出来。他的衣着比小国王更加奢华,除却那身镶满稀有珠宝的华服外,那家伙甚至也戴着与小国王一样的镰纹宝冠,更匪夷所思的是,那顶宝冠上的绿宝石远比小国王的更大,更加璀璨耀眼。
他走在小国王身后,满脸尽是笑意,在冲千人餐厅里的众人挥手后,信步踏上王座,紧挨在小国王身边坐下。
凭心而论,肯尼并不喜欢这样的场合,或许失忆前的他也不喜欢。
此时亚述城堡的千人餐厅里热气蒸腾,四周满溢着烤肉、洋葱、煎鱼、红肠、蔬果、和刚出炉的面包所散发的香味,但肯尼根本无心关注桌上这些美味,更何况四周没人去动那些食物,因为王座上的执政王怀特,正慷慨激昂的发表着长篇大论。
肯尼的心思当然也不在那些豪言壮语中,他更关心白鸽的下落,但他此刻的身份是昆提侯爵的侍从,而侍从当然得跟侍从们坐在一起,所以他的位置几乎已经靠近餐厅的大门,而此刻的千人餐厅里,至少塞进了七百个人,直到身边的青年侍从们举杯示意,他也没找到白鸽的身影。
第一杯酒下肚后,那些乐手开始拨弄亚述特有的竖琴,吟游诗人们则高声唱起歌谣,四周的壁炉里燃着熊熊烈火,在推杯换盏与酩酊交谈的喧嚣中,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着。
身旁这群兴高采烈的侍从开始怂恿肯尼,后者则不断往肚中送着葡萄酒,每喝干一杯,那些人就会立刻给他再斟满一杯。
这或许就是肯尼讨厌这种场合的缘故,但他却不得不与这群人打成一片,在见到昆提·坎维德后,那个步入中年的侯爵只嘱咐了他一句话:别拒绝别人敬你的酒,那样会让你显得与亚述格格不入。
“阁下,”帮肯尼斟酒的侍从突然小声开口道,“再过一会儿,就是献礼环节,昆提侯爵会在第二个向怀特敬献礼,当‘礼物’进场时,计划也就开始了。。。。。”
肯尼抬起头。
“别说话,”那人再度张口,“老侍从帮新人倒酒时,说话是不礼貌的。”他微微抬起酒壶,试图给自己一点说话的时间。“周围有多少怀特的人,谁也不知道,你的相貌和身高已经够引人瞩目了,半刻钟前,我曾向昆提侯爵发誓,倘若计划失败,我会保你活着离开这鬼地方!”
肯尼点点头,向那人回以微笑,而后拣起盘中一颗滴着棕色肉汁的烤洋葱,一口咬下去,发出松脆的咔嚓声响,边嚼,边看着那名长着嶙峋短脸的老侍从,坐到他身后的长桌上。
当嘴里的东西咽下时,餐厅逐渐安静下来。
肯尼扭过头,看见远处的王座上,一名捧着礼盒的贵族正向执政王敬献生辰寿礼,周围逐渐有人站起身,有些人甚至站到了桌子上,他们似乎都想看清那位贵族,到底送了执政王怎样的寿礼。
显然,肯尼并不在意这一切,他更关心白鸽在哪儿。但当他真见到她时,他发誓,那是他见过最美的白鸽。
就在贵族向怀特献完寿礼后,本已停下的歌声与器乐突然再度响起,随着逐渐敞开的大门,四名只着轻薄衣衫,用面纱遮住脸部的舞女,迈着轻云小步,缓缓走向王座。
她们在王座下方站定,摆出婀娜的舞姿,怀特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而紧邻王座的昆提侯爵也站起了身。他微笑着冲执政王点头示意,暗示这就是他的礼物。
怀特回以微笑,当歌声与器乐变得欢快,四名舞女翩翩起舞时,整场宴会将注定被推上新的高潮。
在人们的欢腾声中,白鸽透过轻薄面纱,死死盯着王座上以微笑示人的怀特。而就在那双碧蓝双眸的百步外,肯尼也正看着轻歌慢舞的她。
舞曲结束,掌声雷鸣,整个餐厅都沸腾了。就在这一刻,白鸽摘下面纱,时间也仿佛凝固在这一秒。
紧接着,嘶吼响彻餐厅,那是执政王怀特的震怒。肯尼看见二十名骑士出鞘的阔剑,混乱人群的骚动,怀特冰冷如霜的脸,和白鸽锋芒毕露的倩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