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疯了吗?!而等?放学来到观山悦时?,温汐就已经不见了。客厅里只有温韶华。她闭着眼睛靠在沙发?上,像刚经历完一场风暴,呼吸不稳,情绪亦有明显透支的。地上乱七八糟地散落着一只空书包,一些硬盘之类的零件,和一台已然四分五裂的电脑。她认出来,是温汐在文?印店里捯饬的那一台。温韶华给人的印象,自来都是庄重体面?、极具威严的,方柠见过?她动怒,却从未见场面?如此失控过?。她酝酿了许久,才?谨慎地上前?,轻声问:“温汐她……”话没说完,温韶华就倏地睁眼,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眸光是前?所未有的锐利。方柠心中一凛,可盘旋已久的疑问,还是促使她把话说完:“她……怎么?又不见了?是去哪了吗?”温韶华隐忍地吸了口气,好半晌,才?绷着脸答:“在她该在的地方。”不知是不是气过?头了,她一改往日的态度,近乎严苛地斥道:“没事就回家去,总往这里跑做什么??”方柠:“……”这话其实很重,至少对于一向被优待的方柠来说,应该是这样的。可她却并不觉得受伤,反而更加敏锐的意识到,自己刚刚,就是触碰到了她不为人知的逆鳞!她一直都很清楚,温韶华虽然待自己还算亲和,心里却始终有一片禁区,是不对任何人开放的。而这片禁区,与温汐有关。好奇再一次无疾而终,却并非一无所获。她发?现温汐该在的地方,应该就是家里,因为临走前?,她看到陈姨用托盘端出来一份饭菜,上头装着一叠橙黄交加的荔枝肉。温汐“最?爱”的荔枝肉。-事情再有转机,已经是五天之后?了。午饭过?后?,方柠听说温南笙要出门参加茶会,便留心多问了一句,得知温韶华也会出席后?,她也很快动身去了观山悦。偌大的别墅里只有陈姨一个人,方柠随手开了电视,状似无意地问道:“怎么?没看见温汐?是又去写生?了吗?”陈姨眼神躲闪:“应……应该是吧。”方柠点点头,没再说什么?,若无其事地在客厅里坐了一下午,直到傍晚陈姨回厨房前?,才?再次开口:“我?马上就回去了,不用做我?的。”陈姨:“好的。”准备好晚餐,端着托盘从厨房出来时?,见方柠果然已经不在了,陈姨才?微不可查地松了口气。她顿住又看了眼托盘。几天以来,她私心不停变换着菜色,只一样,温韶华交代过?,顿顿都得有。按理说,连着吃了五天,再喜欢也该腻味了,可偏偏每顿收回来的餐盘里,只有这一盘是空的。她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端着托盘上了二楼,敲了敲主卧对面?常年禁闭的一道门。等?了一会儿,没有回音,便自己开门进去了。不忍多看房间?里的人。她把饭菜放在桌沿,刚准备离开,房门就突然被人从外面?破开,陈姨吓了一跳:“方小姐,你?——”方柠在二楼藏了一会儿,结果和她想一样,温汐果然在这里!这幢别墅她来过?无数次,熟悉程度完全不亚于自己家,却只有这个比保险柜还要神秘的房间?,她一次也没进来过?。原本是来揭晓谜底的,可在房门洞开的下一秒,她却猝不及防陷入了一团更大的迷雾中……这栋房子先后?翻修过?两次,一应陈设都是崭新又精致的,而这个房间?却例外的像是上个世纪90年代的空间?,被强行塞了进来一样的格格不入。卧室里窗帘紧闭,昏黄幽暗的灯光下是全套的实木家具,上头细致着陈列着一些复古摆件,角落里支着一个陈旧到有些腐朽的画架,画纸上掉色严重的涂鸦,只隐约能?辨别出,是出自孩童之手。床铺对面?放在一台早已淘汰的电视机,里头正循环播放着几段画质模糊的录影,录影里的人笑容绚烂,长得和架在dvd上的一张肖想照一模一样。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是一张遗照。卧室中间?,几日不见的温汐面?色颓败,形容枯槁,视线幽幽落在面?前?的荔枝肉上,片刻后?缓缓提起筷子伸了过?去。昏暗阴森的空间?,醒目的黑白遗照,已故的小女孩在忽闪的影像里奔跑,忽而咧着嘴咯咯笑了起来:“妈妈,你?看我?画的画,是不是很好看?”“妈妈,我?长大了要做一名画家,很厉害很厉害的画家哟!”“妈妈,今天怎么?没有做荔枝肉,我?要吃荔枝肉,就要吃荔枝肉嘛!”“妈妈,荔枝肉真好吃,我?最?喜欢吃的就是荔枝肉了,你?明天还给我?做好不好……”画面?里,女孩笑弯了眼不停撒娇,嘴里满满的荔枝肉,装得腮帮子鼓鼓的。画面?外,温汐同样夹起荔枝肉,一口、一口、一口地往嘴里塞,提筷的速度、咀嚼的频率,都和影像一模一样。隔着时?空辉映的两个人,有着相似的眉眼,做着同样的动作?,区别只在于画面?里的人无限开朗,而现实中的温汐空洞、苍白、了无生?气……“呕——”方柠愕然看着这一幕,平白无故剧烈干呕了一声。而后?胃里一阵沸反盈天,终于没忍住拔步冲向卫生?间?,抱着马桶吐了个昏天黑地,酸水都还在不断的往外冒。她在一阵又一阵的恶心中艰难地想到,录像里的人难道是……季漫?可季漫不是已经去世十几年了吗?温汐为什么?要模仿她?!-从暗室出来,是五一最?后?一天的晚上。温汐倚着墙,强撑着虚脱过?后?的颤抖,缓步回到三楼。耳边其实已经没有声音了,但一连七天二十四小时?不断循环的录像,还是在脑海里烙印下挥之不去的余音。-妈妈,我?要当画家。-妈妈,我?想吃荔枝肉。很多时?候,她都分不清自己是谁,从哪里来,又该到哪里去。这种茫然一点点地麻痹她的神经,一遍遍地借由那个灰色空间?发?出劝告:妥协吧、妥协吧……这种后?劲深刻到就算她累极睡去,也无法在梦里安然。她辗转反侧,倏然吓醒之际,嘴里都在不停重复:“我?要画画……想吃荔枝肉……”夜半惊醒。她麻木地在黑暗中发?着呆,直到闹钟响彻都不曾知觉。陈姨敲门进来时?,只看见床沿上一簇萧条人影,无端就有一种将要凋零的飘摇感,虚弱到仿佛随时?都有可能?消散。吓得她当即扯开了窗帘,而后?快步走到床边,悲悯地劝道:“小汐,吃饭了啊,早上没有荔枝肉了,吃完就可以去上学了,啊……”遥遥无期的黑暗突然终止,晨光猝不及防闯进室内的那一刻,温汐只觉得一阵眩晕,极度不适地闭了眼。她偏头默了好一会儿,才?机械地按照陈姨的指示洗漱收拾,而后?缓缓来到餐厅,见餐桌上真如陈姨所说,不再有那道摄人心魄的菜品,却也还是丝毫提不起胃口来。一连几天吃完就吐,她的胃早已不堪重负,整个人也肉眼可见地消瘦了许多。气若游丝、颓靡不堪的样子,足足把班主任吓了好几分钟,才?想起来要提醒她该到升旗台下做检讨了。温汐亦步亦趋地跟着到了操场,双手却是空空荡荡。这些天别说是检讨了,她连自己是否真实存在都无法确定,而此刻的大脑,显然也不足以思考该怎样完成?脱稿检讨。升旗仪式却不会因此而推延。她站在主席台后?方,呆呆地看着国旗升起、听见国歌奏响,脑海里的靡靡之音才?终于淡去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