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顾摇头。真·不会接话·凝顾,沉默片刻后,淡淡回了句:“您工作辛苦了。”许顾行原本正在喝水,突然被这一句话把水噎到鼻腔里,语不惊人死不休。他轻咳了几声,笑着揶揄,“不辛苦,命苦。”闻言,凝顾也跟着勾了勾嘴角。他像在问明天天气预报一样,问:“最近在看什么书?”凝顾回:“汉将霍去病。”他笑,“小姑娘怎么看这些书。最近学习怎么样?”“还行。”“有想的大学吗?”凝顾顿了顿,“有的。”许顾行看了她一眼,小姑娘低着头,什么表情都看不清,“觉得有把握能上吗?”“没有。”她的语气很迟疑,语速极慢,似乎并不愿意说出这样一个结果。这样的回答,让许顾行挑了挑眉,“为什么没有?觉得自己分数不够,还是”话音未落,小姑娘应声打断,“分数够的。”“那就是别的原因,让我猜猜。”他笑,“你妈妈想让你参加艺考,将来从事专业芭蕾舞舞者,但实际上你并不想让她如愿。”凝顾没说话。眼前这个男人,该是纨绔干过的事儿他一件没落下,骨子里就是个被惯得蔫坏的黑心少爷,即使他现在衣着正统,面容和善,依然透着一股子斯文败类的气质。若论他是许家举足轻重的人,说不上,但也是为数不多能说上话的之一,这也是她还愿意坐在这里的原因。“你有没有想过,你真的是不喜欢芭蕾,还是单纯不愿意听你妈妈的话?如果是后者,我倒觉得大可不必。”漆黑的夜空,当黑暗足够暗,微弱的光也会熠熠生辉。或许离天空近了许多,南荔的天空多了几颗肉眼能及的星星。四下蓦然沉寂,伴着一声虚弱的叹息,她眉眼平静,“我没有那么幼稚。我来,只是想知道,我要怎么样挣脱那些人的束缚。”许顾行望向窗外的霓虹灯,额前碎发下眉棱深邃,眼底涌起骇浪。许顾行在初中时曾在爷爷奶奶家住过一段时间。他的印象里,那时候这个小堂妹就辗转在许家和林家之间。凝顾吃饭总是低头,平时也怯懦寡言像个小透明,只要有人跟她说话,她就是一副温软和气的态度。凝顾出生那年,许父许母离婚了。许父那年刚好进外交部,工作繁多,经常好几个月见不得人。许母生女后,总觉得许家人思想里重男轻女,没多久就患上产后抑郁症。那时许父只好医院工作两头跑,但精神病的患者总是敏感多疑,有段时间许母发现许父身上总带着香水味,吵着闹着要离婚。后来折腾了半年,婚也离了,刚出生就被扔在林家养着的凝顾也能爬能走了。许母出去了三年,病情好转了不少,重新回归工作,冷静下来时,许父找上了门。本来两人也没有多大的感情问题,误会解释清楚了,复婚后没多久,又怀上一个孩子。十月怀胎,生下一个男孩,一家三口的幸福之家,全然忘了林家还有个女儿的存在。林家养了凝顾这么久,也算仁至义尽,要把她送回许家。彼时许母的事业刚刚起步,照顾一个幼儿已经很费力,何况多一个五六岁的孩子。凝顾的童年便是这样,许家林家之间辗转度过的。感情这种东西,不经营真的就不存在。好不容易等许父许母的事业都稳定下来,再把女儿接回家,血肉亲情也早已离了心。许顾行觉得自己永远不可能真正了解许凝顾。许家高门显赫,许顾行少时纨绔,活得恣意放肆,真正意义上泡在蜜罐养大的孩子。到后来家族安排,一路从学业到未来配偶,规划好了荣华一生,许顾行都不觉得失去选择权是一件值得抗衡的事。有得必有失,纨绔半生的肆意妄为,换来按部就班的人生,他觉得很合理。直到他目睹了许凝顾。许凝顾不起眼,却有无法言说的韧性。他经常听见爷爷奶奶说她叛逆,不听话,不服管教,也时常听闻她比赛得奖,成绩优秀,给的“答卷”令人满意。渐渐的他开始明白,这个小堂妹要的不是许家能给的荣华,而是这世间最珍贵的东西,那个东西有个虚无缥缈、不切实际的名字,叫做爱意。原生家庭给她带来的负面影响,让她分明理智又清醒,骨子里都溢着悲观,她不是怨恨,而是抗拒。今晚,她是来寻求“出逃办法”的。而他,清楚自己曾有福分却错失时机拥有叛逆资本的那一刻,做了一个决定。海风喧嚣,许顾行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他说:“你很在意许家偏心许眷顾这件事?或者说,你无法容忍爱你的人,分出一点点爱意给别人。”凝顾一愣,没想到他沉默许久,问了一个这样的问题。“是。”她语气平和,眼底平静,让人误以为那不带情绪。许顾行说:“你不是一个没有资本的人,你应该有做任何事的勇气,但前提是,把你应该做的事做完。”谈话到最后,许凝顾到底没陪他吃饭,谈完便让秘书送她回叶绿园。看见着瘦弱的背影消失在电梯里,许顾行叹了叹。那些年少时光里,少年曾像一株野草,疯狂生长,肆意叛逆。他很好奇,怎样的结果才配得上小姑娘这一路的颠沛流离。-清晨,汽车引擎声划破晨早的宁静,别墅大门开启。一个少年从车上下来,精致清隽的脸有些苍白,眼尾狭长上翘的眼睑下带着浓浓的乌黑,往下勾勒出清冷的轮廓。男孩子的头发长得快,不肖两个星期,短寸头变得长而细密,扎手的触感变成了软软的毛发。宋壶深在玄关换鞋,薄黑的睫尖轻微闪动。周围沉静无声,走进去,厨房里有开水咕噜咕噜滚动的声音。窗外澄净,隐隐约约倒映着树影的晨光,一阵风飘过,树叶沙沙作响,偶尔有落叶飘落在草坪上。宋壶深打开冰箱,倒了杯冰水,冰凉的水流入喉间,一时清凉和清醒席卷全身。玻璃杯渗着冰水珠,置放在玻璃桌面上摩擦出刺耳的声音。门外一阵脚步声作响,小鹿姨拿着一罐红豆和一个竹编托盘进来,见着厨房不动声色站着一个人,吓一跳。“阿深,怎么站在这?刚睡醒还是刚回来啊?”宋壶深脸色不太好,声音也嘶哑,“小鹿姨,凝顾呢?”小鹿姨把红豆倒进竹编托盘里,打算拿出去晒,心不在焉的回答他,“凝凝啊,她说跟温家小姐饮早茶,下午去看相声演出,晚上才回来,她没跟你说吗?”少年下颚绷的微紧,语气低沉,“没有。”小鹿姨笑得温蔼,“跟姐姐闹脾气了?等着被姐姐哄?”宋壶深漆黑双眸里一片幽暗,映衬着肌肤苍白,更显得冷清,不吭声。见着这委屈模样,小鹿姨哭笑不得,“别闹脾气了,小鹿姨给你做斋肠粉吃,吃完好好睡一觉,你姐姐就回来了。”“不吃了。”旋即,宋壶深转身出了厨房,上了楼。小鹿姨追着到楼梯口,喊着问:“那你晚上吃不吃?”“不吃!”房间里,厚重的窗帘隔绝光亮,少年躺进被窝,蜷缩着双腿,陷入无边的黑暗里。时间过了许久,窗外的风吹动窗前的布帘,一丝清亮的光线透进来,洒在地板上,空气中盘绕着丁达尔效应的尘埃。树捎上鸟儿清脆的鸣声,让人不由自主陷入柔软的梦乡。宋壶深醒来,半躺在床上,伸手去捡床边的奶箱。捡起箱子一看,空空的。眼尾一滴透明水珠落进枕边,瞬间浸出一个黑色印记,不哄他就算了,连奶都不给他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