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洒扫门口的两名婢子跟着跪下,宅子中的人陆陆续续跪了满院。福伯也要下跪,权青实就扶着人,将孩子匆匆塞到福伯怀里,他只是想吓唬那女子,根本没打算把孩子带走。女子跑过来,抢孩子在怀里又亲又搂,越是哄着不让孩子哭,娘儿俩反倒哭成一团。权青实心中苦涩。小小年纪,离不开爹娘……那他呢?权青实站在门口强忍眼泪,这里也曾是他的家,他就在院子里学会了走路说话,娘亲曾在小院的花架下面陪他玩耍,他若哭了,也有娘亲搂着他亲吻搓磨……可是娘亲已经死了,他怀念的一切都已永远失去。这座宅子和他再无关系,心里最后那抹惦记也不复存在,他攥着镯子,拂袖而去。风雪呼啸,鹅毛般的雪片漫天漫地,很快就把他的背影从小路上消除得干干净净。-权青实在茅草堆上坐了半天,浑浑噩噩,感到脸上阵阵刺痛,用手背一抹,才发现眼泪冻成了冰,泪痕也都结成了霜。这祠堂里又黑又冷,简直像冰屋一般,他被冻得四肢凉透,手都青了,可是究竟是怎么走回来的,又在这里坐了多久,竟然一点也想不起来。小黑蛇正用脑袋蹭他脸上的冰碴,尽力让他清醒。他赶快擦了泪,拍掉身上的残雪,满怀歉意说道:“对不住,我迷糊了,你是不是饿了?”竹篮里的鸡蛋早都被冻成冰坨,根本没法吃,权青实起来升火取暖,拿出红薯和鸡蛋,摆在火盆边上烘着。他摸摸小蛇冰冷的身体,哑声说:“对不起,我本来想给你买点肉的,可是我给忘了……”他说话的声音发虚,好像随时都要栽倒。“我明天一定给你买。”小蛇缠着他的脖子,磨蹭着他脸上的泪痕。火苗高低窜动,祠堂里慢慢有了热气,权青实坐在茅草堆上,借着火光搓手取暖,仰头看向倾塌的房顶,盯着那黑洞洞的窟窿越看越出神……是了,难怪这地方废弃多年没人敢来,因为这祠堂废弃与他有关。事情还要从他出生说起。那日原本艳阳高照,万里无云,可是他刚刚降生,天空中就乌云密布,黑风大作,数十道天雷劈天裂地,给一屋子产婆佣人全都吓得不轻。屋外轰雷掣电,不一会就有人嚷着救火,是祠堂被雷劈了。几十道雷,不偏不倚,直劈宗祠,桌椅板凳不烧,唯独先祖灵位全被烧成了灰。发生了这等异事,镇上族人心惶不安,生怕预示着天灾人祸,四位族长急忙请来了一位神通广大的术士。这术士开坛做法,测算天意,咿咿呀呀念了半天的经,最后下了结论,说是有妖孽灾星于此地降世,故而引来天罚,宗祠风水已遭断绝,不能修缮,必须改址重建。族长又问,这镇上最近生了好几个孩子,哪个才是灾星?术士大手一挥,写下了一组生辰八字,恰好与权青实的生日时辰相合,所以他出生十天不到,就成了镇上人尽皆知的祸害。当时他差点就被亲爹掐死,多亏娘亲拼死护住。但是娘亲势单力薄,总有看不住的时候,一个婴儿不知道经受了多少回折磨:被丢到井里、灌毒药、打到浑身一块好肉都没有再扔到野地里喂狼……经历了无数的恶毒对待,他竟然还是活下来了。一个小孩死里逃生的次数多了,灾星的名声更盛,都说他灾星命硬,刑克周围,等他稍微记事,就记得娘亲常在夜里哭泣,背着他哭湿了枕头。他还以为只要自己离开此地,跟师尊去妙乙宗,娘亲的处境就一定会变好,可惜事与愿违……权青实抱着膝盖,呆呆坐着。迟来的死讯让他心如刀绞,就算他想要祭拜,却连母亲葬在何处都不知。豆大的泪珠噼里啪啦往下掉,可他却哭得一点动静也没有,好像他没资格委屈,没资格伤心,必须生生受着,因为他就是那个罪魁祸首。小黑蛇再次钻了出来。它形似蛇类却不吐蛇信,两只眼睛黑亮亮的,用脑袋去撞权青实的手,见他不理自己,就冲上去把下巴上几颗泪珠一口吞了。冰凉的泪珠入腹,原本手指粗细的蛇身慢慢增大,渐渐变成手腕粗细。它身体盘踞,背有逆脊,头顶两侧带着凸起,比寻常的蛇类明显不同。权青实勉强擦掉眼泪,摸摸它身上的毒瘢,哽咽问:“你毒还没解,急着变身做什么?”黑蛇开口说话,声音怪异沙哑:“你这傻子,怎么哭得没完没了?”见他如此伤心消沉,綦妄自然担忧,怕他生出不好的念头,虽然小蛇更利于恢复伤势,但只有这般身形才能勉强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