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孤鸿觉得他的眼眸瞳孔似乎有细微的颤动,但也许是她自己的,她也分不太清。
插曲过后,车辆继续上路。半个小时后,一栋三层的红色小楼出现在了视线中,他们回到了营地。
这里原来是山林中用来度假疗养的小旅馆,现在被租用下来,成为了中铁十九局厄瓜多尔米拉多铜矿施工项目部的办公驻地。虽然地处偏远,但是环境良好,后勤设施完善,娱乐体育项目一应俱全,今天是休息日,如果不是倾盆大雨,户外篮球场上还能看见挥汗如雨身影。
大家各自下车回去休整,谭孤鸿和程浩然去食堂吃饭,黄立新安排好那几个搭他们车的人后,也来到食堂,在两人的桌边坐下,兴致勃勃感慨:
“没想到啊,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也能遇见同胞,看来这些年中国经济真是发展好了,国人都有钱了,要知道以前在国外遇见黄皮肤的只可能是日本人。”
黄立新是典型的北方大汉,豪爽仗义,路遇陌生人遇困,一问对方目的地就在附近,二话不说就带了回来,说好等雨停了带人给他们去修车。
谭孤鸿夹菜的筷子顿了顿,问道:“他说他是中国人?”
“没有啊,”黄立新一愣,他倒是没有特意问,“开车那个是本地向导,一个没说话,另一个张口就是普通话,我看着不像是港台的。”
“也不是港澳台,他是美籍华人。”
黄立新诧异,程浩然也是错愕,问道:“你认识他?”
谭孤鸿继续夹菜吃饭,语气淡然:“算是吧,他是我朋友家的亲戚,不过不确定,也许是认错了。”
这人叫洛景明,是她发小霍乔南的表哥,多年前两人见过几面,不算不认识,但也不算太认识。
比起在异国他乡荒山野岭遇见国人,遇见一个熟人的概率显然更低一些,毕竟中国人占全球人口五分之一,真遇见了也没有那么有缘。
黄立新被这种巧合折服了,很想就此感慨一番,可谭孤鸿一脸云淡风轻,他也不好太激动。
转瞬他又为美籍华人算不算同胞这种事情困扰上了,以前交流不畅,国人都一腔热血,老辈也传统恪守,海内海外同源同根。但是这些年来国际上新闻多了,他在海外工作遇见的人和事也多了,清楚明白有些人虽然和我们一样黄皮肤黑头发,但立场和价值观是不一样的,骨子里流淌的信仰也是不一样的。
想来想去,不得其法,最终拍板:“管他是哪国人,只要说中国话他就是中国人。”
文化认同感的重要性终究大于国籍。
谭孤鸿轻笑了起来:“有道理。”
相识一场总该打个招呼,吃完饭后谭孤鸿来到二楼最里面的休息室。
这是个套间,外间的椅子上坐着刚才站在洛景明身后打伞的男子,他一身黑色运动衫,古铜色皮肤,五官是典型的东南亚面孔,十分普通,可那一双眼睛阴冷狠戾,自谭孤鸿踏进房间开始,就无声的盯着她,整个人仿佛一只盯着猎物的美洲豹,电光火石,蓄势待发。
谭孤鸿不由站住脚步,回视他。
片刻后,男人别开了目光,恢复姿势缩回椅子上,沉默得仿佛并不存在。
谭孤鸿有点莫名,只好迈步走向里间。
此时洛景明正背向门口,坐在窗边的桌旁讲着电话,他说的是粤语。
恍然间,十年前脑海深处的记忆有些许复苏,眼前这个风度儒雅温和疏离的男人,和当年那个忧郁落寞腼腆寡言的少年重合了几分。
听见脚步声,洛景明停止了通话,谭孤鸿礼貌性的敲了敲门,他放下手机,转过身来。
“果然是你啊。”谭孤鸿笑了笑。
其实她刚才和黄工说的不全是真,她知道自己没有认错,只需要一眼就能确定。
虽然两家是世交,但是他们两人也就是十年前见过几面,没什么交情,若不是遇见了,她不一定能想起这段过往。
然而眼前这个人的相貌,实在是太过叫人难忘了。
因为他外祖母是欧洲人,他有着四分之一的异国血统,所以理所当然的,皮肤白皙,五官深邃。可这份混血感又偏偏恰到好处,不会过于明艳凌厉,英俊眉目和挺直的鼻梁将将好是亚洲人相貌的极限,加之纯黑的发色和眸色,糅杂出微妙的平衡协调,一眼望去,只会下意识觉得是个极俊朗的亚洲男人,而不是混血。
也难怪黄工想也没想,就觉得他是国人。
洛景明目光无波无澜,无声凝视了她片刻,金丝边眼镜背后乌黑的眼眸中倏然荡开微微涟漪,慢慢笑了起来,
“刚才看着车上好像是你,还以为是看错了。”他顿了顿,轻声道:“好久不见。”
谭孤鸿在他面前坐下,“是啊,挺久没见了。”
当年他们初见时,是她高中毕业那个暑假,她刚刚拿到空军飞行学院的录取通知书。如今再见,她却莫名其妙出现在千里之外的南美之国,他毫无惊讶,她想她的事情他应该多少听说了些,也就不多解释了。
“我大学读的西班牙语,现在在这边项目工程做翻译。这周围荒山野岭,不是工地矿井,就是一些当地的印加部落,你怎么会来在这里啊?”
“有一个项目,谈了很久,其中负责人脾气古怪,喜欢南美原住民文化,他来这边度假,我追来见他一面,看看有没有机会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