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想聊什么?”
“随便,什么都好。”
他沉默了片刻,笑了笑:“总听我说,从来没听过你讲自己的事情。”
“我?我又不像你,没什么跌宕起伏的经历,没什么好讲的。”她揶揄道,指了指自己的右耳,“这个你早知道了。”
“不用跌宕起伏,日常小事就好。比如,你上学时是怎样的,你有什么朋友,你的家人和你相处如何?什么都可以,我想知道。”
“真的没什么好讲的好吧,那我随便说说吧。”她打起精神来,一时不知道从哪里说起,思索片刻,缓缓开口道:
“我小的时候是在部队大院长大的,就和所有大院里长大的孩子一样,很淘很野,天不怕地不怕,和大家一起四处闯祸,我姥爷职位高,从没人敢管我。后来渐渐长大了,懂事了,也就不愿意再做出格的事情了,觉得很傻很没意思。”
“我初中开始住校,后来住部队,后来又住校,习惯了独来独往。其实我朋友不多,从小到大来往的都是那个圈子的人,大家选择的路各不相同,有人就真是那种混吃等死的废物,有人呢很有头脑,早早出国做生意,基本不打算回来了,也有一些人是做正经事,但是他们都很忙,许多年没联系了,有在部队啊搞科研啊还有几个在搞航天这样看里,只有我最没出息。”她自嘲的笑了笑。
“对了,还有霍乔南,他是和我相处时间最长的朋友了。”
“因为志气相投?”
“不,是因为他脸皮够厚。”
她瞥了他一眼,“啧啧,看来你和你这个表兄弟还真是不熟。”
他一哂:“毕竟他在北京,我在旧金山。”
梁老兄妹三人,三弟霍思瑞——也就是霍乔南的爷爷,是翻译学家,于八十年代回国内定居,一直在外语大学担任教授,霍乔南是土生土长北京人,这才能和谭孤鸿成了发小。
“你外公家和我姥爷家这个世交很有渊源,听说能往上追溯到一百多年前清末民初。姥爷家里以前是京城大户人家,幼时是无忧无虑的小少爷,他的父亲表面是商人,暗地里其实是地下党,后来因为遭遇了叛徒出卖,家破人亡。姥爷侥幸被他父亲的战友同志收养,带去了延安,从此投身革命。不知道这个世交,是从姥爷亲生父亲这里算,还是养父这里算。”她有些疑惑。
“应该都是,”洛景明说,“你姥爷的生父,养父,和我外公的父母当年都是朋友。”
“是吗?这我倒不知道,我姥爷这个人,脾气很倔,不喜欢讲当年的事,无论是辉煌,还是苦难,我只能断断续续从我舅舅那里听说一些。其实他的经历应该很传奇,你看,他十几岁参军,打过解放战争,抗美援朝,还有后来的越战,戎马半生,他和我姥姥就是在朝鲜战地相遇相识的。我姥姥是孤儿,从小被解放军收养,长大后成了护士,也跟着上了战场,那样战火纷飞里的爱情,一定很动人。可惜我姥姥身体一直不好,我妈妈十几岁时她就去世了,我从没见过她。但是我想姥爷一定很爱姥姥,这些年来很多人给他介绍妻子,可他连看都不看。他脾气是真的很倔,说一不二,大半辈子都坚持着以前革命时期艰苦朴素的生活习惯,从来不搞特殊化。他常说,他不是什么大人物,只是共和国的一名普通战士,一日如此,一生如此。”
“你外公很令人敬佩。”洛景明轻声道,“所以,你从小家教也是如此?”
“献完青春献终生,献完终生献子孙,这是他们那代人的毕生信仰,耳闻目染,子孙儿女自然也是如此了。”谭孤鸿笑了笑,“我家的教育也不能是严苛吧,也许是姥爷喜欢我对我格外纵容?反正我是觉得还好,但有人不太适应。”
“你是说”
“我舅舅家的堂姐,就是,当年差点被介绍给你表哥霍乔东的那个,估计你没有见过。”
她不禁笑了笑,如果不是她,他们当年大约也不会有那一场乌龙见面了。
他也会意的笑了笑:“是没有见过。”
“她的妈妈,也就是我舅妈,我小的时候住在姥爷家,她是唯一的女性长辈,所以我有意无意的总会把她当成妈妈的角色。但是她和我舅舅关系一直不好,因为她嫁给我舅舅是想过光鲜亮丽的生活,但是我们家给不了她想要的东西。而且我舅舅这个人和我姥爷一模一样,又倔又犟,也不太顾家,常年待在部队,九八年抗洪的时候身先士卒往水里跳,差点没抢救回来。后来他们就离婚了,我舅妈扔下我堂姐和堂弟,一个人去了澳洲,这么多年和我家都没有联系。也许是受舅妈影响吧,我堂姐也对我舅舅非常不满,上完大学后就出国去找她妈妈了,也许也不会再回来了吧。”
家里这些家长里短鸡毛蒜皮,谭孤鸿从来没和外人讲过,今天打开了话匣子,就有些收不住了,似乎有些东西压在她心头好久了,一直无处倾诉,也许是人在生病的时候格外软弱,今天索性全部和洛景明说了出来。
她动了动身子,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靠在洛景明身上,闭上眼睛,轻声道:
“我们家的人,姻缘都算不上好。我姥爷,中年丧妻,我舅舅,早早离婚,甚至我妈妈也是。我小的时候,他们都告诉我,我的父母相敬如宾很恩爱,可是大了以后,我才慢慢知道,并不是这样,他们只是在长辈的撮合下潦草结合而已,感情很一般,并且在生下我后,谁都不想为了带孩子牺牲工作时间,一直都有矛盾有争吵。我有时候甚至会想,如果他们没有在车祸中遇难身亡,也许最后也是以离异收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