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经黑了,一天的轰炸终于告一段落,头顶的飞机不再盘旋,只有枪声不断。
租界里只是人多,但还是城市的样子。出了租界,越来越多的断壁残垣,倒塌民居,只剩一面墙的高楼,伏地死去的人,还有路边嚎啕着的脏兮兮孩子。
周澜心里一片冰凉,知道真的大事不好了。
枪声远去,中国士兵越来越少,这片地方已经被日本人占领了。
他在中国的土地上,在自己的家乡,进了日本人的地盘。
车子没有减速,直奔老宅。
周家大门的位置,大门已经没有,只有倒塌的高墙。
周澜与警卫同时跳下了车,顾不上四周可能随时出现的日本占领军,他必须速战速决,也许娘和哑叔还没来得及跑出去,躲藏在老屋里。
也许哑叔带着娘已经跑进了逃难的人流里,他们年纪大了,只能跟着人跑,不知道要被裹挟到哪里去了。
是的,一定是这样。
他们不会在这座宅子里。
如果这还叫宅子的话!
哪有完整的房子啊?东倒西歪的那都是什么?
老宅的正厅堂掀掉了顶盖,折断的木料在燃烧,所有的木头家具都成了焦炭。
他爬小山一样翻上了房子,&ldo;娘!&rdo;他大声喊,歇斯底里,用尽了五脏六腑的气力,夜火中,额头青筋突起,眼神凄惶。
放眼望去,周家老宅这片华界原来最繁华的地方,尽数成了废墟,没有活人,没有完整的房子,烟尘四起,烈火燃烧。
这是他的家!
这是他长大的地方,他生命的来处!
没了,全没了!
警卫人员一边警惕四周,一边呼喊寻找,爬上坟堆一样的房子,穿过倾斜的屋墙,跨过四处舔舐的烟火。
周澜满面灰尘地穿过狼藉,踩在自己熟悉的家园里,但无论如何也认不出落脚的是什么地方。
是他的房间吗?
烧得剩了片角的字帖,砖石之间四散的笔墨纸砚,夜风吹过,一张纸片翻过来,上面写着&ldo;兄弟&rdo;两个字。
字迹陌生,从没见过。
他凭着直觉往后院方向跑。
&ldo;有人,师座,这有人!&rdo;忽然一个警卫大声喊。
周澜跑过去,众警卫已经把人扶了起来,周澜跑过去,扑到地上。
&ldo;叔!&rdo;周澜一把扶住哑叔的肩膀,又抬手去擦哑叔脸上的血。
哑叔昏迷,一脸的血,但人还活着。
&ldo;叔,你醒醒,看看我。&rdo;周澜接过浸了冷水的手绢,抹去哑叔的血污,看得出、头部受到重击。
周澜命令人把哑叔驮上,要先送回汽车里,就在这时哑叔眼皮动了一下。
&ldo;叔?&rdo;周澜抓住哑叔的手。
哑叔的目光混沌了一会儿,随即有了亮光,费力抬手指向他身后,随即又垂了下去。
周澜命令先把哑叔送走,警卫人员不得不听命,只能发动汽车带着哑叔回租界。
周澜心里明白,哑叔指的是后院的家庙,周家列祖列宗牌位所在。
他带着剩下的两个警卫翻山越岭的跑了过去。
废墟,到处是废墟。
周澜控制不住地浑身发抖,周家最威严最牢固的家庙已经夷为平地,一颗□□在这附近爆炸过,原本精致整洁的院子留下了巨大的弹坑,半个家庙陷入坑里,另一半完全倒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