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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情窦初开所遇非人(第1页)

嘉靖四十一年三月二十六,离今科府试只剩下八天。从来到平阴县,进了东流书院后,于可远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那两个锦衣卫送完自己,又跑到邹平县将高邦媛接来。东流书院不比私塾,对男女大防看得很重,且不接收女弟子,高邦媛想要住进东流书院,天王老子来求情都不行。所以,高邦媛在临近书院的一家酒楼住下了,每天卯时三刻被锦衣卫接到东流书院的会馆,每天未时末被锦衣卫送走。因二人皆是描绘草图的重要成员,无论吃喝拉撒,皆有锦衣卫在旁守着,闹得他们好不自在。春色一天比一天浓了。这天清晨,刚下过的一场春雨,把大地全部洗刷干净,将长冬的死气沉沉的残痕一扫而光。书院在渐渐浓郁的春意熏陶下,越发活跃,颜色每日都在变,高邦媛便是在这样怡人的景色里,踏入于可远的视野。当然,若能将两个宛如电灯泡的锦衣卫,在这似画般的美景抹除,就更好了。天不遂人愿!于可远想撩拨几句,一看到锦衣卫那双摄人的眼神,什么兴致便都没有了。“哎。”

于可远无奈地笑笑。高邦媛也掩面笑,反倒是跟在身后的暖英没瞧出什么,“小姐,公子,你们在笑啥?”

听见这个,于可远和高邦媛笑得更大声了。暖英似乎察觉到自己出丑了,撅撅嘴,转向于可远身后,对着在躺椅上的俞占鳌道:“俞大哥,我们去采野菜吧!”

是的,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暖英便缠上了俞占鳌,不止挖野菜,连去城里买菜或是烧水做饭,都要找俞占鳌帮忙。暖英曾很好奇地偷偷问于可远:“俞大哥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什么样的人?于可远想了想:“好人。”

“嗟,这是什么话啊。”

暖英在想,不是好人,难道还能说俞占鳌是坏人吗?于可远却想,好人这个评价,不能随便给呢。穿越前,男人们一提起被发好人卡,总要泪流满面。但在这个人吃人的朝代,能称得上好人两个字的,可真是不多。就连张居正、赵云安和俞咨皋他们,在自己这里,也得不到一个好人的评价。不过,好人是好人,就是……于可远想想,有时候和俞占鳌在一处,常出些意外的状况。就像昨天夜里,明明自己睡下了,偏被他拉起来,到院子里看月亮。八成是担心东南战局,那么多共患难的兄弟都在战场,独他一人得了清闲,在这里过着形同养老的日子。他本该是放进战场浴血厮杀的人,像个被关进牢笼的金丝雀。俞占鳌轻轻眯眼,“行吧,挖了野菜,一会吃的时候,可不准喊苦!”

然后起身,扛着编筐便朝满山绿野狂奔。暖英的喜色都快溢出脸外了,一蹦一跳的,两人就像一雌一雄两只小兔子。于可远坐在案前,案上摆着即将竣工的草图,望向二人的背影,“还是这里的山水好,善养人。”

高邦媛点点头,在草图抹抹画画,心神却抛向九霄云外。凉亭旁边栽着松柏树,虽然天冷,可亭子里却有一股淡淡的香气。她在想,不知是松柏树的香,还是他身上的气息,总之很怡人。“物外光阴元自得,人间生灭有谁穷。百年大小枯荣事,过眼混如一梦中。这样的日子虽好,却会消磨人的志气,我知道你,你过不惯这样的生活。”

“忙时望闲,闲时盼忙,人总是这样矛盾。”

于可远笑笑。“嗯,其实,我觉得你不该给自己这样大的压力。”

高邦媛明白他在担心什么,“欧阳必进已经被革职,且朝廷有旨意,永不录用。这还是严嵩向皇上求情,不然以田玉生提供的那些证据,抄家流放都是轻的。皇上只罚他一人,并不牵涉严党其他人,已经是足够的宽宏。这时候,严嵩不会冒进针对你。”

阿弥陀佛,但愿如此。于可远并未回话。相比于外界的暗潮汹涌危机重重,东流书院可以说——是最平静的世外桃源。虽然王正宪从一定程度上代表清流,可历朝历代,也没有两派交锋却招惹一群读书人的道理,何况这些读书人还是圣人之后。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但也很危险。欧阳必进被革职后,谭纶便以御下不严的罪名,被革去山东巡抚之职,并贬到胡宗宪帐下成为参军。这是最为典型的明贬暗褒,清流一脉简直大获全胜。田玉生因弹劾欧阳必进有功,且在山东官场这么些年,大大小小龌龊的事,他干得还算干净,在徐阶和高拱的斡旋之下,并未成为弃子,但想要高升也是痴人说梦,依旧做着提刑按察使这个职务,恐怕一辈子也升迁无望了。但他应该很满意,从严党这个深不见底的泥潭挣出来,能保住官位,不至于被牵连,是他最大的奢望。所以,即便谭纶答应他的巡抚并未实现,他对谭纶仍怀着感恩之心。山东的新任巡抚和知府,朝廷暂时还没旨意。所以这两个衙门的要务,暂时都压在了张居正身上。下放到山东,对张居正也是有好处的,提前接触政务,还从底层做起,对他将来执掌大权推行一条鞭法更有帮助,这些天,他便领着山东大小官员,常常走访民间,视察土地。赵云安这时已不在山东,正押送军饷和粮食赶往浙江,估计会留在那里一段时间,协助戚继光和俞大猷抗击倭寇。“这里该画什么?”

于可远回过神,自己刚刚想事情竟然出了神,净顾胡思乱想了。“算了,今天先画到这吧,也没剩多少东西了。”

于可远换了个姿势靠着,“你家里一切安好?伯父他……”高邦媛轻声说:“因为有你,东苑那边风平浪静的,也没再作妖。不过,我听说好像是要分家。”

高邦媛脸上似乎有点淡淡的笑,也或许没有,是云影摇动所以看不清楚。“你怎样想的?”

应该有。也就是说其实没有。沉默了一会,高邦媛说:“我当然不会同意。父亲被他们欺负这些年,如今看东苑有起色,有靠山,便想着划清界限,分割家产,没有一点忏悔弥补的意思,这样的委屈,我不能受。”

“伯父的意思呢?”

于可远想起高礼的样子,“以伯父的性格,恐怕更希望息事宁人吧?”

“是。”

高邦媛迟疑了一下。“但这件事,我不想依父亲的意思。当年父亲若坚持告大伯,事情也不会闹到如今这步田地。他求道修仙,若真想通了,也不该在家里求。说到底心里还顾念着这个家,这个虚伪无耻的家,可是狗改不了吃屎,这样糟心的亲戚,你若不能一次治服帖了,将来总要生事。”

“这个我赞同,但你也要小心,狗被逼急了要跳墙,先稳住他们。我们现在很多力量都是从外面借的,不能滥用。这个时候能与他们虚与逶迤,便虚一阵,等我考过院试,就什么都好说了。”

“嗯……”高邦媛不想多说这事来烦于可远的心。她更想看于可远在官场中叱咤纵横且胜券在握的笑容。虽然谈不上有多爱,但就觉得理想中的夫君该是这个样子。至于家长里短这些小事,不该他操劳。于可远:“这些时日,家母多亏你照顾,我才能在济南府安心住下。这件事,我一直没找到机会谢你。”

高邦媛脸一红,“谢我做什么?照顾伯母本就应该,何况……”“何况什么?”

于可远笑笑。“好啊,你又在打趣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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