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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0章 我是于慎行(第1页)

杨博接着说道:“徐阁老亲自登门道歉,这倒也说得过去。只是徐阁老仍包庇那管家徐成,任由他欺负乡里,实在不应该。”

申时行:“徐阁老被海瑞的新政推上风口浪尖,管家徐成徐远的劣迹被揭发,受徐仆人打压的乡民们将家所府邸围个水泄不通,有些人退房产,有些人说田产贱卖了要加价。一开始徐阁老还能维持名士风度,禁止子嗣亲族和仆人计较,甚至诗曰:‘昔年天子每称卿,今日烦君骂姓名。呼马呼牛俱是幻,黄花白酒且陶情。’倒也潇洒。”

说时冷冷在笑。“只是接连几日,天天如是,就再也不能‘陶情’了。徐璠将徐成徐远叫出来,发送松江府发落,把房产退回,对麦田要价的人加倍付钱,打算息事宁人。”

“申大人手段颇为高明。”

于可远朝着申时行遥遥一揖,笑着道:“您早就猜到徐阁老要这般应对,便命底下的人在松江府、妓院、街头巷尾乃至游船戏院散布消息,阁老府被围困,徐府退房产,徐府加价的消息便不胫而走。一时间松江一府的富户乡官都成了被告。老实巴交的人被讥讽,而刁告者却能拿到银子,坊间流传一句名言:‘种肥田不如告瘦状’,如今整个松江府已经混乱,只等着撒网收鱼了。”

杨博一听此言,两眼不由亮了。“如何收?”

于可远和申时行对视了一眼。申时行先道:“据下面的探子来报,徐成徐远欺压乡民证据确凿,而一经查实,又引出大大小小数十起案子。有强抢妇女,有杀人越货,真真假假,莫衷一是。如今徐阶次子徐琨和三子徐瑛都被牵扯在案子里了。”

“海瑞怎么说?”

杨博赶忙问道。于可远:“海瑞现在还拿不定主意。但他写给朝廷的奏高中有这样几句,‘臣于十二月内巡历松江,告乡官夺产者几万人’、‘乡官之贤者对臣言,二十年来府县偏听乡官’、‘民产渐消,乡官渐富’。他是决心要让乡官自行退佃。乡官剥夺小民二十余年,而今令乡官还了被剥夺小民的田产,倒也不无不可。只是其中多少人投机取巧,倒打一耙,将松江府弄得鱼龙混杂,这倒是海瑞之过了。而后海瑞颁布的《退田令》无疑更加剧了这一情况,要求辖区所在乡官必须自行申报,退掉非法兼并的田地。一场重新分配土地的暴风骤然降临。不仅松江的九峰三泖震撼了,整个应天十府都震撼了。”

“这个海瑞,还真是……”杨博一时间竟然不知该怎样评价这个人了。于可远接着道:“海瑞如何姑且不论,《退田令》一出,徐阁老又是首当其冲。海瑞这位昔日的恩公产业之多令人骇然,他要求徐阁老带头退田呢。”

说起这个,杨博不由一拍大腿,想起一段往事,“嘉靖四十四年春,景王薨逝,景王无子,所以无人袭位,楚地的封国自然废除,但景王府在封地是有几万顷皇庄田的,这些皇庄的庄田被景王亲属、部下占有。原先自然属当地百姓所有,所以徐阶奏请退田,夺景府皇庄田地分给当地百姓,以致“楚人大悦”。如今轮到海瑞令他退田,不知咱们这位昔日的首辅作何感想呢?”

其实,杨博、于可远和申时行都明白,海瑞的退田令根本就无法可依,但他让乡官们“自行退田”,所退的事被夺走的田地,这倒是可行。只是徐家那些家业都是徐家人二十多年经营出来的,虽然有一些是抢夺的,但也有劳动所得。海瑞那“为富不仁,为仁不富”的高论,也就只有他自己认可,满朝文武都不赞同。若按照这个说法,普天之下,为任者就只能受穷挨饿,为富者就必定会坑害百姓,难道勤劳致富的也是恶人吗?如今看来。海瑞的《治安疏》有些过激。海瑞的《退田令》更是不合法,不合时宜。《治安疏》根本没有解决任何朝廷的弊端,而《退田令》更是会令江南大地震。当然,这地震遭殃的是徐阶,而受益的自然是徐阶昔日的政敌们了。而海瑞这番作为刮出退田风暴,当然也波及了朝廷。张居正身为阁员,对此事当然知之甚深。最近内阁也受到了不少的奏章,说海瑞在应天十府的作为,鼓动刁民告状,坊间十分躁动。又有什么与其屈小民,宁屈乡官,执法不公;不论“占夺”与否,以“自行清退”为名胁迫乡官退田……张居正不仅不怒,还当着内阁所有人的面大赞了海瑞几句。为什么这样?就连李春芳都困惑,徐阶是他的老师,他能对老师不闻不问,未免有些狼子野心了。但其实,张居正也是经过剧烈的思想斗争,才决定力挺海瑞的。因为海瑞如今做的,和自己将来所做的事其实是一致的,即土地弊政的改革。当然海瑞所革,只是极其浅薄的,表面的。但即便是这样做表面功夫的,也应该大力赞成,重要的是革,而非革什么,先让海瑞这个先锋把革变之风开出来,他将来也好作为。何况徐阶一家六十万亩田产,所退不过一万,就被徐阶以五年内所置之地不问原委尽数清退为由而驳了海瑞。从大明律法的条款来看,徐阶此法也是合理的,因为大明律并没有限制私人田产的数量,但不得“欺隐田粮”。因隐瞒田数、低报收成影响朝廷的赋税收入。大明律也允许田产之间的买卖,只要有“税契”就好。而且买卖五年以上,不得追诉。徐阶将五年之内所置的田产全部退掉,从法理上说,已立于不败之地,所以徐阶现在是有恃无恐。虽然在这件事上,徐阶并没倒下,最终朝中的那些大臣仍是出言力保的。但作为交换,杨博上疏请奏恢复高拱官职,李春芳也顺势将高拱召回,重返内阁兼掌吏部。隆庆四年春。刑部都给事中舒化弹劾海瑞不通人情世故,不达政体,应该给他安排到南京处理政务。而如今十分信任张居正的隆庆帝自然没有答应,首辅李春芳还是个好好先生,便拟旨意让海瑞“抚地方如故”。但很快,给事中戴凤翔奏了一本,论海瑞“不谙吏事”,“庇奸民,鱼肉缙绅,沽名乱政”。还说起海瑞的私德,譬如娶妻三任,后两任妻子接连被休,而且去年九月,家中一妻一妾同时去世,有谋杀嫌疑。正所谓修身治国齐家平天下,连家都治理不好,怎么能治国?而此时高拱也渐渐明白,海瑞若继续官居高位,早晚会威胁到自己就拟旨:“看得都御史海瑞,自抚应天以来,裁省浮费,厘革宿弊,振肃吏事,矫正靡习,似有忏忏为国为民之意。但其求治过急,更张太骤,人情不无少拂,既经言官论劾前因,若令仍旧视事恐难展布。”

意思就是说,不让他继续担当此任了。而海瑞怒极上辩,说戴凤翔指责的事情,“无一事是臣本心,无一事是臣所行事迹”,纯属“诬妄”。甚至还倒打一耙,把满腔怒火烧向满朝文武大臣,怒斥“今举朝皆妇人也”。也幸亏李春芳大度,调侃了一声,“满朝都是女流,那我不就成了老婆子了?”

他若不上奏或许还有转圜余地,这一上奏,立刻引起满朝文武的愤怒,大臣们联名弹劾,这一回,就连申时行和于可远也没有留情,其实更是为了让他平稳退场,避开复杂的人际关系,维护来之不易的良好名声,也算是一种呵护。何况高拱拟给他的官职,乃是南京粮储,身为都察院右佥都御史的正四品大员,调任户部所属南京粮储,实乃平调。而高拱拟旨批复称海瑞“词称请归,意甚快愤,且固执偏见”,“御史官见其轻噪,连名纠劾,诚非过举”。吏部文书一到,海瑞怒气冲天,疾走辞官。他上疏“乞赐臣回籍,永终田里”。想海瑞一生,当然功勋卓著。他整顿赋役弊端,替张居正推行一条鞭法,澄清吏治,疏浚吴淞江、白茆河,减轻百姓负担。但负面影响也很深,比如审理土地所有权的那些烂事,不可避免地成为了朝中给事中的弹劾口实。何况他识人不明,误以为张居正会一直向着他,殊不知在张居正眼中,他也不过是个不得其法、只会横冲直撞的直官罢了。而随着徐阶辞官归乡,李春芳作为老好人基本只听张居正和高拱的,不自己出政策,张居正看似有权,其实也在隐权,因为他明白,现在还不是自己真正该弄权的时候。所以——李春芳完全主政务求安静,“萧规曹随”。而高拱登台后,立刻使用雷霆手段,全盘推翻了徐阶的布局和拟定的政令。从这时起,原先经常出谋划策的申时行和于可远便渐渐静默了。也确实,如今大权在握的高拱,也很少询问底下人的意见。于可远知道,高拱最鼎盛之时到了,但他衰落之期也将临了,这是历史的必然,他不想多做什么。何况高拱之后便是张居正,而自己的春天也将来了。先朝议礼得罪的大臣依遗诏予以起用、赠恤死者正推行中,高拱拦腰一刀,加以废止。高拱上疏隆庆帝,说得也很明白。先朝获罪的大臣,很多都是大礼议时候的。如今进行褒奖和赠恤,显皇帝,也就是嘉靖的生父隆庆的爷爷,在庙如何能安?而且先帝也不能安宁。又说隆庆帝每年去太庙祭拜,更是无颜面对。隆庆帝听了便允之。所以,数百名获罪的官员不再复用,死者也不得赠恤。接着,高拱用出了第二招。隆庆四年十月,高拱决定重议方士王金英等人的罪名。王金英何许人也?当年他妄进丹药,令嘉靖帝病情加重。法司论子弑父罪,论死在押。而为了陷害徐阶,高拱上疏,说嘉靖帝复服用丹药而死于非命,难以寿终正寝,这样的名声不好。先帝执政四十五年,享年六十有余,应该以善终结尾。说指系王金英等方士所海,终究不美,天下后世将如何评价先帝?高拱并不是心疼这些方士,而是为了中伤徐阶。是徐阶让先帝陷于不义,应该开刀问斩。但高拱这次出招,确实废了些周折。时任刑部尚书葛守礼妥协了,认为王金英应该是左道惑众的从犯,重点是这个从犯!给事中赵奋上奏,认为法司是主持天下公平的部衙,之前都重叛了,完全没有为先帝着想,如今又想轻判,难道就不怕后世议论了吗?罪有首从,说王金英等是从犯,谁是首犯?如此执法,法不能依。但隆庆帝还是相信了高拱,却没有深究徐阶之罪,高拱企图落空。而这期间,内阁已经成为走马灯。隆庆四年七月,大学士陈以勤不屑内阁内讧,请奏出阁致仕应允。隆庆四年八月,赵贞吉复用入阁,同年十一月,大学士赵贞吉致仕。隆庆五年五月,大学士首辅李春芳致仕。而李春芳致仕的原因,是高拱授意南京给事中王祯弹劾李春芳,旨在出掌首辅之职。高拱本就在内阁颠倒上下级关系,而且自陈以勤和赵贞吉离职后,高拱日益膨胀。李春芳便顺水推舟回到家乡。在这期间,高拱还密信于可远和申时行,希望二人能进入内阁帮自己。于可远以自己资历不足婉拒。申时行则以吏部已有高拱这位上疏入阁,不宜再让侍郎入阁为由婉拒。因而,高拱便和其他人密谋,推荐侍郎张四维入阁。但还不等高拱开口,半路却杀出个程咬金来,内宫忽然传旨,着殷士儋以太子太保、礼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身份入阁。这令高拱大吃一惊。阁员自然应该由内阁推荐,皇帝怎么能亲自下旨?对方打听后,高拱知道原来是走司礼监首席掌印陈洪的炉子。如今内阁,首辅是高拱,次辅张居正,殷士儋位居最后。高拱何许人也,他敢斗严嵩,敢斗徐阶,又斗走了李春芳和赵贞吉,这个殷士儋自然也要斗走。当时刚好御史弹劾张四维,高拱猜测是殷士儋所为,便策动其他人反击。高拱手底下的御史弹劾殷士儋由宦官陈洪引荐入阁违反程序,不宜参与国政。而高拱手底下的鹰犬立刻扬言说殷士儋进入内阁非正常途径,若有羞耻之心应该自行请辞。这个殷士儋也当真是个中好手,丝毫不忍,在在内阁上演了一场全武行的好戏。殷士儋对高拱的鹰犬骂道:“你要撵我出内阁,撵我出内阁倒也没什么,犯不着为人鹰犬!”

那鹰犬被噎得无话可说。高拱立刻板着脸道:“这是内阁!如此说话,成何体统?”

殷士儋冷笑了一声,大骂道:“不成体统的事都是由不成体统的人弄出来的!你高拱又是什么东西!驱逐陈以勤的是你!驱逐赵贞吉的是你!逼走李阁老的是你!这成体统吗?为了提拔张四维,如今又要把我也逼出内阁,这成体统吗?”

越想越气,越说越激动,殷士儋直接撸起袖管,朝着高拱面门就来了一拳。在场所有人都惊住了。敢劝架的也只有张居正。张居正拦住殷士儋,想要开口劝阻,哪知殷士儋连他都骂,“你更不是个东西!把高拱推荐入阁,早晚没有好果子吃!等着高拱的鹰犬搏击吧!”

至此,殷士儋请辞,内阁成了高拱和张居正的天下,徐阶开创的清平政局彻底结束。高拱为徐阶准备了三条催命符。第一,给徐阶写信,表示自己虽然身居高位,但可以不计前嫌,让徐阶放下警惕心。第二,着手审理孙克弘之案,诬陷孙克弘,栽赃徐阶。第三,启用和徐阶三子有恩怨的蔡国熙。命蔡为苏松兵备副使,专门审理徐府之案。经过一番穷追猛打,徐府轰然倒塌。所谓盛极必衰,又云物极必反。在蔡国熙的治理下,徐府穷了。拘捕徐璠、徐琨、徐瑛,处恶仆徐成、徐远死刑,大肆捕捉徐府仆人,致徐府仆人一哄而散。门内是生活起居无人照料的徐阶子孙牵衣号泣,门外是好事之徒围府寻衅大声辱骂,最终放了把火,将徐府门墙烧尽。徐阶只好与老妻张氏逃离松江。而后判决书下,徐璠徐琨充军,田产悉数抄没,高拱为了表现自己的大度,还法外开恩留给徐阶一子徐瑛,削籍为民侍奉老父。隆庆六年,高仪入阁。同年五月,隆庆帝猝发中风,自知不久于人世的他深知自己死后,小朱翊钧一人恐怕难以抗衡以高拱为首的内阁。因而在御用榻前先召李妃,钦定了首席掌印太监陈洪与首席秉笔太监冯保的托孤之事,令李妃垂帘听政。随后又深夜密召于可远入宫,让他好生辅佐朱翊钧,并认为于可远这“可远”二字甚为不妥,为其御赐新名。“我……我竟然是……”——于慎行。至此,于可远念头通达了。他知道自己穿越而来,并非是无名无姓之辈,如今改命,才知道自己究竟是谁!于可远怀着难以言说的心情离开皇宫。而这时,隆庆帝又召高拱、张居正、高仪托孤,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冯保宣读诏书:“朕统嗣方六年,如今病重,行将不起,有负先帝付托。太子冲龄,国事一切托付卿等……”隆庆帝五月驾崩。万历元年,于可远转改吏部,掌詹事府。还是这一年,张居正与冯保联手斗高拱,形势急转而下。高拱所荐的内宫太监孟冲被冯保斗倒。而后冯保又传母后皇太后、圣母皇太后、皇帝谕旨,令张居正辅佐幼帝,责高拱“揽权擅政,夺威福自专,通不许皇帝主管,我母子日夕惊惧,便令回籍闲住,不许停留”。一番试探之后,张居正深知于可远意不在首辅之位,且几次希望他任次辅都被拒绝,心中大定,更是重用于他。万历四年,于可远入阁,与张居正联手治理朝政,推行一条鞭法,期间从无二心,不敢居张居正之前。万历六年,张居正父亲病故,他不愿尊制守丧,授意门生提出“夺情”。神宗予以批准,举朝大哗。于可远和其他大臣一起上疏,以纲常大义、父子伦理劝神宗收回成命,张居正很不高兴。他对于可远说,“可远,你是我最赏识的人,我平时待你不薄,你也这样对我!”

于可远语重心长地对他说:““正因为你对我不错,我才不得不这样!”

于慎行担心张居正若继续如此,会失去朝野上下的拥护,但张居正没有听他的话。万历十年,张居正死去,反对他的势力执掌了朝政,左右了神宗,神宗下令抄张居正的家。于可远也因此出阁,再次韬光隐晦。在这种情况下,于慎行仍然不避嫌怨,写信给主持此事之人,请他照顾张居正八十多岁的老母和不成年的幼子。万历十七年七月,于可远升任礼部尚书,同时入阁,当时内阁共有七位,首辅便是他。神宗诏加他为太子太保兼东阁大学士。万历三十五年,于可远致仕归家,后卧床不起,起草遗疏,请皇帝“亲大臣,禄遗逸,补言官”。数日病死,年62岁,赠太子太保,谥文定。同年,高邦媛追夫而去。其子于纬终其一生,也只任了户部主事员外郎兼广州雷州知府一职,倒也算是平安富贵了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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