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接着怔愣了。知道?高拱立刻明白了,吼道:“天心仁慈!圣上将救人救命的功劳降到我高拱手里!我将身家性命都搭上,带着一伙人冲锋陷阵,走出北京城!于今我们要救的人在背后射人家的冷箭!我高拱真是看错了人!这次那些人要是放不过我高拱,也纯属是我高拱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
赵云安震了一下,望向胡宗宪:“部堂,您真要和严嵩严世藩他们谋反?”
“昭然若揭了!我的赵大人!”
高拱已然十分激动,“我大明朝到当今皇上已经经历了十一帝,历朝历代杀过的叛臣贼子何其多!错杀误杀,捎带连累的也不是少数,但像这样明知是必败必死结局,有生路不取的,这是从来没有的事!胡宗宪,你虽保全了后世万代的名声,当得起一个真君子,却也害了在场的所有人!”
赵云安已然有些撑不住了,怔怔地望向胡宗宪:“部堂,会是这样吗?”
若他没有撺掇于可远救胡宗宪,若他寻着高拱的门路,若他没有顾念曾经的种种恩情,若他不再奢求什么仕途,想必有裕王求情,严党这棵大树彻底倒下时,他也能够保全自己吧?就算被贬为闲云野鹤,也能苟活一条烂命。而不是像现在,开弓再也没有回头箭。张居正也不再问了,他眼神中满是审视和质询,冷飕飕的。戚继光和俞大猷虽然不解,这一刻,感情却战胜了理智,坚定地站在了床前,为胡宗宪挡住众人投来的不善目光。俞大猷满怀歉意地望向于可远:“可远,你就当咨皋什么都没讲过,也当从来没认识过他。”
这是抱着宁死也要追随胡宗宪的态度。“为什么?”
于可远喘了一口气,望了高拱和胡宗宪一眼。他缓缓踏向床前,左手搀着王正宪,在王正宪右手边,是老和尚。三人一同走到床前,戚继光和俞大猷对视一眼,不肯让开,还是于可远投来一个放心的眼神,戚继光和俞大猷才满脸警惕地让开。望向于可远,胡宗宪满眼都是欣慰和坦荡。“部堂,我理解您。”
于可远向胡宗宪望去,眼底皆是悲恸和不舍,也有满满的不甘,但那不甘很快便被无奈取代。这一刻,他忽然想到,历史大势滚滚向前,不会依循任何人的意志和行为而改变。冥冥之中仿佛存在着一个时空警察,在拨乱反正,清除异变。这一刻,他在想,百年之后,历史会如何评价他?会因为某些事,抹除他的一切,史书中不见半字评价?还是怎样?这一刻,他有些敬佩老和尚。他有着深深的无力感,一种巨大的陌生和恐慌,要将他压垮了。听到于可远的话,所有人都震惊了,一脸困惑地望向他。高拱更是激动地呵斥道:“可远,你在发什么疯!”
王正宪挥了挥手,“肃卿,既然是谈事情,就要给人说话的机会,几十年了,你这毛病就不能改一改?”
“说话,说什么?都说得一清二楚了!依我看,我们现在就该连夜赶回京城,向皇上秉明这一切!或许皇上声明,并不会牵连我们什么!”
高拱咬着牙说道。“师相。”
这是于可远第一次在外人面前喊高拱师相。高拱也是一怔,愣愣地望向于可远。“我想,我们都误会部堂大人了。”
于可远默默地道,声音失落低沉,“我们所谓的为大局考虑,从来都是站在我们自己的位置,以自己的利益衡量大局,没有人想过部堂的立场。这样做,并非在帮助部堂,反而将他逼上了绝路。或许,我们不该来这里。”
众人都是迷惑不解。胡宗宪睁开了眼,却不再看于可远,低声地说道:“我想,胡府诸位就不要待了,准备一下走吧,绩溪县有不少好地方,我会让桂奇安排下去。”
“是怕这件事牵连我们,还是怕我们再待在这,让部堂大人你难做?”
赵云安紧盯着坐在那里的胡宗宪。胡宗宪眼望向地面,并不接言,面容十分冷漠,冷漠之中显然透着对赵云安这句问话的不满。赵云安察觉自己失言了:“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真到了朝廷要追究牵连的那天,我赵云安在这里,敢保证不会攀扯在场的任何人,我们不是同党同派,没有利益相关。”
“哎!”
胡宗宪一声长叹:“都十几年过去了,你赵云安还是没有长进啊。也难怪只能在山东官场自保,想向上踏却难。”
赵云安一怔,然后不无负气地说:“您是说我还没有学到为官三思那一套?”
胡宗宪定定地望着他,良久,才慢慢道:“你是说思危思退思变那一套?”
赵云安不接言,也定定地望着他。胡宗宪依然慢慢地说:“你既然这样讲,那我就告诉你,你们任何一个人都有退路,都能求生,唯独我胡宗宪没有退路,也没有什么可变。”
“所以您让松奇见严党的人?在这种关键时候?”
赵云安这才接言:“那我们这次本不该来。”
“是不该来。”
胡宗宪这句话铿锵有力,几乎是一字一顿地喊出来。赵云安先是一愕,接着脸上显出了失落和悔恨:“看起来,还是他们想得对。”
胡宗宪:“你是说徐阶徐阁老,还有裕王爷身边的那些人?那我就直言吧,他们也无非是高谈阔论,纸上谈兵,书生而已。”
这回不止是赵云安,连高拱和张居正也一股气冒了上来。“论这些,你们还不如可远看得透彻,也远不如王先生和老和尚看得明白长远。”
胡宗宪似乎没有力气继续解释了,转头望向可远,“我想,你是懂我的,你来和他们解释吧。”
话头转向了于可远,众人的目光也转向了于可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