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锦这时才明白嘉靖刚才所言的意图,身为君父竟然生出和自己臣子斗的心思,为什么啊?“主子……”“闭嘴!”
嘉靖狠瞪了黄锦一眼,“扶朕去窗边看看。”
黄锦只好照做。嘉靖轻笑了两声,“也该后面的人登场了。将来给朕写《实录》时,今日所见所闻要一字不差地写上。不是朕在惹他们!”
“是……”……赵贞吉搀扶着徐阶,高拱搀扶着李春芳,四个人缓缓从角落里走到最前面,接着是司礼监的石迁,后面的一排禁军打着火把跟在这些人身后。跪在那里的官员们看到徐阶他们来了,一个个投来失望和怨恨的眼神,都没说话,只是高举着奏疏。徐阶依次望向每一个人,落在海瑞身上时停顿了一会。海瑞并没跪下,他站在旁边,像是鹤立鸡群,铁骨铮铮不与世俗合流,又怎能不引人瞩目。徐阶慢慢道:“宛平县受灾,百姓流离失所,国事艰难至此,是我们没有做好,辜负了列祖列宗,辜负了皇上,辜负了你们,更辜负了我大明的亿兆子民。但事情总要一件一件做,一步一步来。圣上将养龙体,你们不该到这里惊驾!你我于心何忍?”
“徐阁老!”
王用汲代替百官发话了,“当初我们到内阁的时候,您和赵大人可不是这样说的!赵大人说,宛平县不过饿殍三两,已有通州军粮赈济!可不过三两日!竟有两三百人饿死狱中!瘟疫横行,百姓饿死街头却无人收尸!天子脚下已然如此,阁老所言的一件一件做,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做到百姓头上!一步一步来,要来到哪天!宛平县还能有多少条命!君上将大明江山交给你们管,事情发生至今,你们不想着怎么解决,却暗中压制,究竟包藏了怎样的祸心!”
赵贞吉接言了:“你这完全是危言耸听!宛平县是死了二三百人,我们知道这件事后,立刻将宛平知县槛送京师,查抄了他的家财赈济灾民!内阁也是被这些人蒙蔽了,并没有隐瞒诸位的意思。何况一接到宛平县有饿死的百姓,我们立刻增调医官前往支援,调用军粮赈济,饿死的百姓也已安置妥当,这些你们都看不见吗?户部确实欠了你们的俸禄,可也在想办法补齐,我们内阁几位今年都没有领俸禄,百官一视同仁!诸位若对赵某人不满,尽可冲着赵某人来,为什么一定要在这个时候到这里来闹事!”
“赵大人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
王用汲身旁那个官员嘲讽道:“没有俸禄,我们吃口咸菜喝口粥也能活!与你赵大人个人恩怨无关!我们来就是为了向皇上呈明实情,让皇上问问你们到底都在干什么!瞒上欺下,还有什么是你们不敢干的!过了年就是嘉靖四十四年,能不能拯救我大明的江山社稷,你们要给出怎样的方案!”
“回话!”
“回话啊!”
“我们要将奏疏面呈皇上!”
群臣一齐吼道。……嘉靖坐在窗边,望着这些人,再次笑了笑。他指着人群中格外显眼的海瑞,“你猜这个人在干什么?”
黄锦摇摇头,“回主子,奴才不知。”
嘉靖又望向海瑞身后,捕捉到了两个身影,却看不出他们的面孔。“那两人是谁?”
黄锦连忙到殿外,对小太监吩咐了两声。很快,那小太监回来禀报,黄锦走到嘉靖面前,“回主子,是杨百芳和于可远。”
“这就有趣了。”
嘉靖微眯着眼,想了想道:“陈洪还没出来吗?”
“回主子,提刑司和北镇抚司的人都到了,陆经也在殿外候着,唯独没有陈洪。”
“他这是等朕下旨,好大开杀戒呢!”
嘉靖对黄锦道:“朕没有什么旨意给他,发生了什么,也是他自作主张。不过,海瑞没有上疏,不要牵连到他,告诉石迁一声,给这个海瑞说话的机会。”
……见到陈洪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提刑司和北镇抚司那些太监连忙跪倒迎接。陈洪望向禁门口的徐阶等人,又望着禁门外叫嚣吼闹的百官。他目露凶光,时不时地望向玉熙宫大门,在列队中来回踱着步,“请旨恐怕已经来不及了,主子万岁爷还在清修。”
言下之意,未曾请旨就要处置这些百官,这是极大的僭越。而这时,一个从玉熙宫过来的小太监在石迁耳畔说了两句,陈洪的目光转到石迁身上。“主子可有旨意?”
石迁摇摇头,“主子没有旨意。”
陈洪眼神有些黯淡。石迁缓缓走上前来,对着跪倒的一批官员道,“你们要弹劾通政使司,弹劾六部九卿,弹劾内阁,咱家说的没错吧?还有其他事要说吗?”
王用汲终于朝着海瑞望了一眼。海瑞却不看他。石迁走到王用汲身边,“王用汲,你看海瑞做什么?”
王用汲一惊,不等说话,石迁继续逼问,“你和这个海瑞很熟悉吗?”
王用汲陷入了犹豫。海瑞:“王大人与属下并无私情。”
王用汲知道他这样说,是想撇清与自己的关系,但想到他即将要做的事,由他一人承担,岂非是不仗义?王用汲从地上缓缓站起来,“臣王用汲,另有一事请奏皇上!”
“王兄!”
海瑞一惊。王用汲朝着他一笑,这一笑,饱含多少豪情和坚勇。石迁却不问王用汲,反而望向海瑞,“海瑞,你站在这里拿着奏疏已经多时了,似乎与他们不同?你有何事要直呈皇上?”
海瑞扑通一声跪倒:“臣为大明朝千秋万代,参裕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