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让她真的就这么永远地离开军营,去回到家乡重新做回一个最普通的女人,却也仍旧让她感觉到,她生命中所拥有的全部热情,都在这一刻间被硬生生地抽离了。
她几乎是瞬间就开始变得苍老了起来。
她恍恍惚惚地回到故乡,看着她当年离家时,还是些小娃娃的女孩们一个个都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而经常与她一起玩的几个小姐妹们,却早已不知嫁去何方,只觉恍如隔世。
姑娘们已经完全认不出她了,她们不会再吸溜着鼻涕叫她程阿姊,她们只会睁着一双双美丽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她,在心里面暗自猜想着,这位脸上带着疤痕的阿兄的身份。
甚至,有几个姑娘大概是后来从旁人那里听说了她曾经在战场上立下的功劳,竟是还开始对她心生仰慕,总是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跑来向她的母亲示好。
她的母亲当时笑得十分无奈,而她却始终只是木着一张脸,像一个年华已逝的老太婆看着田间青涩的花骨朵一般,几乎是悲切地看着少女们稚嫩羞涩的笑靥。
就在那些时候,她忽然便觉得很难过,只因她与这些与曾经的她一样的女孩,早已被分割在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究竟为何会这样呢?她究竟要如何做,才能再变回曾经那个普普通通的、热情大方的乡村少女?为何这样寻常人的生活,带给她的只有这样强烈的不适呢?
她原以为她有着无限的精力,而如今她的身心却早已是疲惫不堪,她原以为她早已不会做梦,在解甲归家之后却是开始无法控制的噩梦缠身……
难道,她真的就一辈子也逃不了了么?
程瑶忽然便又想起了沈茵来,在这些与沈茵呆在同一个房间的夜里,她像过去般使尽了浑身解数控制自己,却依旧没有停止那尸山血海、血流漂杵的噩梦。
但与过去已是截然不同的是,每天只要她一睁开双眼,她便会看到,她的床边正坐着一个清秀的姑娘,也许睡着,也许醒着,有时还会拿把小扇为她扇风。
说来也是好笑,这样的情景,一开始还能吓她一跳,险些直接就是手刀上去。而如今,她若是一睁开眼却没有看到沈茵的身影,才会觉得有些奇怪了。
这个女孩,大抵是真的在关心着她吧?有时候,程瑶看着沈茵温和关切的脸,也会不禁试着如此想。
哪怕她们如今还根本谈不上多熟悉,哪怕她对沈茵一直只是淡淡,连一丝沈茵所殷切盼望着的姊妹之情都没有。
她摆脱不了噩梦,也绝不可能真正像个傻子一般,在梦中呼喊沈茵之名,所以,她也自然不会看到沈茵来兑现承诺,从天而降拉她离去。
但沈茵后来说的会在这里一直陪着她,绝不会让她一个人孤零零的,却也确实是真真切切地做到了。
沈茵的陪伴,渐渐让她开始习惯了身边有个人在牵挂着她的感受,那样直直投入心底的无限温暖。
明明自己才是个小姑娘,在面对程瑶时还一口一个阿姊的喊得跟蜜糖一样甜,但当她关切地看着做噩梦的程瑶时,却俨然是一副温柔阿姊的姿态,倒是年纪已经老大不小了的程瑶,反而忽然就成了一个需要被哄着的妹妹。
这样被一个十七岁小姑娘照顾的感觉,让程瑶本能的就感到有些纳闷,但她却已开始学会不再抵触。
只是有时,她望着沈茵那双笑起来就像一对小月亮的明亮双眼时,一颗心也会莫名地感到有些惶恐,但她却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是在惶恐些什么。
又或许,她其实是有些不愿去明白吧。
第18章
“阿……珩,这个是我今天特意去药房开的宁神方,你快喝喝看怎么样。”
吃完晚饭之后,沈茵仔细收拾好了桌上碗筷,便从厨房里小心地捧来了一个垫着层层厚布、还冒着浓浓热气的药碗。
沈茵的脸上依然带着她招牌式的灿笑,却是怎么看怎么有些不自在,只是她身前略带着苦涩气味的白雾袅袅刺人眼,让程瑶一时都没能够察觉。
自从嫁到了程家来,沈茵每次出门买个菜都是备受瞩目。认识的,堆着满脸笑,跑来关心,不认识的,就在背后嚼舌头。
今日上午,她只是从药房拿个药出来,落在了那么一些大叔大婶的眼里,让他们顿时就开始缩在角落里议论了起来,就差开盘押宝然后跑去问大夫了。
沈茵自然是得他们这个样子很惹人烦,但她却又实在无从解释。
她说程家怎么怎么好,别人只会觉得这丫头打肿脸充胖子,黑的都说成白的,她若说程家不好,那就正中他们下怀,拉过她的手,就能满怀同情地侃上三天三夜……
程瑶自己也许根本不在乎这些,可沈茵如今做了程家媳妇,却是开始一个劲地为“丈夫”在外头的恶劣名声头疼了。
想着这个问题,当时怀中还抱着一大包药的沈茵也不禁开始眉头一皱,见她皱眉了皱眉了!大家看她的眼光瞬间就变得更加同情了。
沈茵就这么满心郁闷地顶着大家万分怜悯的目光回到了家,也就是因为她心里还惦记着要跟程瑶一起学着读书写字,才算是这件事情给暂时抛到了脑后。
然而此时,她一看到这已熬好了的汤,顿时就又想了起来,心中也是难免觉得有些恼火,恼火到笑都有些笑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