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他在这里,天空特别墨蓝,星星特别明亮,连风的味道都特别好闻。我不由吸了一下鼻子,他缓缓回首——即使我们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我依然要说,我从来没有见过比他更加优雅入画的男子。
一道光亮至美的气息从他的面庞感染到了我。他没有笑,但他的清澈的眼睛却在忠诚的微笑着,“湘裙,什么时候回来的?”
“有一会儿了,看你在吹笛子,没敢打扰你。”我微微一笑,走近他,“安期,在做什么?”
“在看莲花。”他说,他的皮肤像昆仑山里洁白的雪莲花,他的眸子是天山之巅神圣的池水。
“可是莲花已经谢了啊。”我有点疑惑,轻声说。
“是啊,莲花已经谢了。”安期低低重复,然后叹道,“南屏五百西方佛,散尽天花总是莲。”
我没由来的恐惧,抚摸着他近在咫尺的脸庞——这张脸那么熟悉,纵然清瘦了许多,却仍然美丽而光明——可是,安期怎么最近清瘦了呢?是茶馆的生意太辛苦么?
安期收了笛子,淡淡一笑,“湘裙,你知道佛门子弟天天念经,为什么叫‘口吐莲花’吗?”
“不知道。”我摇摇头。
“因为当初释迦牟尼为了寻求没有烦恼的美好生活,专门设想了一个西方极乐世界。那里到处都是莲花,又叫莲花世界。我每次看到莲花,就想到那里。”安期轻轻亲亲我,继续望着莲池,入鬓的长眉微动,似有无限情意,可他只是说:“湘裙,这莲花本是来自大地,又归还给大地。人的一生,恐怕也是如此,生时死时,都在轮回之中。”
我战栗起来,拿手掩住他的嘴,嗔怪道:“干嘛说这么不吉利的话题?我们要长长久久的,是要在一起一辈子的……”
但说着说着我自己的声音也低了下去,十分心虚。
我忘记了自己要问什么。
我要问什么来着?
回去的路上,灯光十分昏黄,能见度很差,不过月光竹影,拉长了安期沉默修长的身影,在一片黑暗之中,使我的心一刹那陷入深深恍惚。
一种昏黄的温暖悄悄袭上我心头,仿佛我整个人浸沐在热水里,又好像有忽略时间和空间的力量,一霎那间我不知自己身处何乡,眼前人又是谁,我的心像在黑暗里彷徨无计的飞蛾,终于找到一点灯光……
外面的风直刮了一夜,拍打在窗户上,窗外夜鸟振翅飞起,呜咽而鸣。
许是太累的原因,觉得梦和现实根本分不清楚,蓦然看到躺在身边的安期,忆起我们以前在一起的时光,不由伏在枕上微微笑了。安期对我,真是很好很好的。一个女人曾经这样被人爱过,已经太幸运了。
可是,蓝剑呢?他轻易就改变了我的一切——他是天底下第一个让我爱上并甘心付出的人。而且无论怎样,他到底是小剑的父亲。
恍惚间,仿佛在很久很久以前,盛夏的季节里,参加翩翩家的露天舞会。那栀子树后的少年们,轻轻回转头,纷纷扬扬的白色花瓣,微湿的青石台,庭院里弥漫的白色雾气。
他们有宁静悠远的笑容,有美如夏花的容貌。就像多年前那些舞会,茂密的林荫,斑驳的阳光。没有分离,没有忧愁,没有怨恨,一切美好如梦。
我竟然没有想到,时光这般的流转,我却还记得那些舞会,和舞会里的美丽少年。
我们大家,都为了爱,很难过很难过。不管是对是错,值或者不值。
带着这样沉沉的思绪,又睡了过去。
在恍惚间仿佛听见安期的耳语:“湘裙,已经没有太多时间……”竭力想睁开眼睛,却只觉得被梦魇住。
再一想,可能是安期的梦话——真是可爱,如同小剑,不知道又梦到了什么。
清晨我醒得很早,衬着帘外的微光,可以刻出他模糊的轮廓:优美的五官、精致的轮廓,却丝毫不脂粉气。睫毛长长罩在紧闭的眼上,更显得神情柔软,气韵温和。
他睡在那里,平静如同不知世事的孩子。
我觉得胸口气息波动,又是感激又是难过。翩翩去世了,我失去了最亲近的伙伴,此时孤苦无依,却还有无限责任,只想这一辈子就这样与他相守。
我轻轻将他的手握住,两个人十指交缠,暗夜中周围一切悄无声息。
我终于忍耐不住,眼泪簌簌落下来。
可是,一切也许都是梦,谁知道。
第二十一章锦瑟无端
一切众生种种幻化,皆生如来圆觉妙心,犹如空华从空而有,幻华虽灭,空性不坏。众生幻心,还依幻灭,诸幻尽灭,觉心不动。依幻说觉,亦名为幻,若说有觉,犹未离幻,说无觉者,亦复如是,是故幻灭,名为不动。
周五的时候两个公司联谊,我的秘书和助理都很兴奋——我竟没有料到,蓝剑是诸多小女生心中的白马王子。
不过,也应该料到,这是个势利的社会,蓝剑完全应它的制式法则而生。
这是我十几年来第一次的舞会——自从离开翩翩家,我感到难过,并束手无策。
虽然无论从各个角度来讲,我都应该出席的,可认真到了舞会那天,我却又迟疑了。
这样紧迫的工作,巴巴抽空参加一个无关痛痒的舞会,实在是浪费。且这两天特别的累,于是找到借口蒙头大睡,然而心里无端地烦闷,翻来覆去掉转方向,越睡越觉得冷。我突然坐起来,打开空调的最强档,并拉开抽屉,生生吞进一颗安定,这才无端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