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春夜,晚来掌灯时,紫霄院灵虚阁中,迟莲挽着衣袖,正亲手将神像前百盏琉璃灯一一点燃。
“大国师。”
面容清癯、仙风道骨的中年男人步履匆匆走入正殿,正是新近得宠的国师叶金檀:“敬辉派道童传话,说想见您一面。”
迟莲的手很稳,火引从一盏灯芯移到另一盏灯上时,火苗几乎都没晃动过。他头也没抬,淡淡地说:“他想见——他还以为紫霄院是他说了算呢?”
叶金檀起先心里还有点没底,看见他这天王老子也不放在眼里的态度,那口气莫名一松:“好,那我这就命人回绝他。”
迟莲慢慢地道:“敬辉的运势已经到头了,哪怕让他求到皇帝面前也翻不了身。你有给他传话的闲工夫,不如回去好好修炼,自己修成了正果,还怕他作妖么?”
紫霄院里的道士有一大半都是滥竽充数的骗子,才让敬辉这种半瓶子醋也能混到大国师的位置。叶金檀的资质比他好得多,只因为是草木化形的生灵,就被敬辉活生生拿捏了十几年,替人做了无数嫁衣。
“国师教训得是。”叶金檀也不着急了,他看着迟莲点灯,想起前两天宫宴散后听来的传闻,没忍住好奇:“前辈为什么讨厌敬辉,是因为他没什么真本事吗?”
“当然不是。”
迟莲点亮最后一盏灯,甩手灭了火引,双掌合十,对着明灯簇拥中的神像拜了一拜,一边理好衣袖,一边答道:“他无能又不碍我的事。”
“那是因为……?”
迟莲要笑不笑地比了个噤声的手势,道:“恐怕连敬辉自己都还没想明白,等他想到了,再说不迟。”
入夜时分。
含风殿周围由禁军昼夜巡逻,殿内外二十名太监宫女轮流值夜,外间明灯煌煌,彻夜不熄。在重重帘幕与雕梁画栋深处,皇城的主人正在安稳地沉睡——今夜没有妃嫔侍寝,稀疏白发洒在明黄枕上,脱去堂皇的衣装冠冕,天下至尊也不过是个年过半百的老人罢了。
一阵不知从何而起的阴风穿过殿堂,吹熄了烛台上的明火,春夜的寒意陡然刺骨起来。殿外禁军正是最困倦的时候,值房里的宫人也大多双眼朦胧。周围温度的细微变化、半空中腾起淡淡水腥气,都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悄悄溜走,化作一尾奇长黑影,顺着蟠龙柱游上了房梁。
乾圣帝年事渐高,精气神远不如从前,晚上睡得轻,也容易惊醒。他在昏沉的梦中感受到冰凉的气息,下意识睁开朦胧的老花眼,在一片难辨的昏暗之中,两团明珠似的黄光亮了起来。
乾圣帝疑心自己还在做梦,喃喃地道:“掌灯。”
帐外无人应答,只有一阵极细微的“沙沙”声响起来。那两点黄光像是活了,在半空游弋,渐渐迫近他床前。乾圣帝起先还糊涂,这时候却逐渐觉察出不对,他想坐起来,身体却动弹不得,只能僵硬地躺在床上,直勾勾地等着那两点光来到他面前。
满殿烛火都熄灭了,四下里静得诡异。乾圣帝急得额上冒出几滴汗,心中警钟大作,却下意识地屏住呼吸,试图让自己在这片黑暗中隐藏起来。
黄光游移到床榻上方,他一抬手就能碰得到。乾圣帝佯装睡着,鼓起勇气将眼皮掀开一条缝隙,打算看看这东西到底有什么古怪。
时至此刻,他仍然没有特别急迫的恐惧感,还稀里糊涂地以为自己犹在梦中。
长夜里蓦然横过一道天裂似的闪电,雪亮电光透窗而入,一瞬间将整座宫殿照得通明,那两点黄光受惊似地向后一缩,乾圣帝也恰于此时睁开了一只眼——
通身青黑的巨蛇卷在房梁上,身躯比殿中承重的柱子还粗,几乎填满了整片天花,青灰鳞片反射出刀锋般的微光,那对属于野兽的黄色竖瞳正冷冷地注视着他,獠牙遍布的龙口和尖利的爪子就悬在床帐上方。
乾圣帝只觉得一阵寒意自脚底升起,直蹿天灵盖,一瞬间连呼吸都忘了,枯瘦的手指甚至将毫无所觉地将明黄绸缎撕了一个窟窿。
电光消散的下一瞬,滚滚闷雷“轰隆”一声自上空炸开,震得屋瓦簌簌作响,整座宫殿都跟着晃了一晃。
乾圣帝被雷声吓得整个人险些弹起,眼前还残存着方才那鲜明可怖的一幕,然而随着雷声远去,他屏息许久,那庞然大物却始终没有动静。房梁上重归黑暗,那对黄色的蛇瞳仿佛自一开始就并不存在。
“来人……”
皇帝哆嗦起来,扯动老迈衰朽的嗓音,朝殿外厉声喝道:“来人!!”
“传大国师……去,去把迟莲给朕叫来!!”
东宫。
黄昏时新换的蜡烛已燃去一大半,太子惟晔刚与东宫僚属谈完正事,亲自起身送-->>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