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白听得出三尾是在替黑羽求情,黑羽也看着他。手被抓着又晃了晃,他才回道:“好。”
天色已晚,三尾睡下后黑羽送月白下楼,肩并肩走到巷子口,他停在路灯下:“我今晚不回去了,最后几天,她不能一个人孤零零的。你明天还要上课,打个车吧,到宿舍了给我发个短信。”
头一遭见证生死别离,月白心里很不是滋味,他想说明天的课没什么重要的,但蹭了两下鞋底,还是点点头:“好。”
“今天谢谢你了。”黑羽像对待朋友一样捏捏他的肩膀,“去拦车吧,我看你走了再回。”
同样的夜晚,不同的人有不同的遭遇。
大天狗忙着搞毕设,一起吃饭都是奢侈,妖狐只能一个人窝宿舍里看搞笑综艺,边乐边往嘴里刨孤独的炒河粉。月白买的这家挺好吃的,他又出去打包了一份当夜宵,听到有人推门进来,头也不抬说:还以为你今晚要夜不归宿了呢,早知道我多带一份了,晚上吃了么?”
“吃了。”月白拉开椅子坐下,被口袋里的东西硌到大腿,掏出来问,“妖狐,你有收音机吗?能放磁带的那种。”
“现在听听力都不用磁带了,我哪有这老古董。”妖狐把视频暂停,见他是认真的,就又说,“宿舍外面非洲街上有几家旧货店,改天带你去淘淘,怎么想起来要找这个?”
“三尾给我的。”月白把磁带放进抽屉,垫在一个扎银缎带的小盒子下面,“对了,三尾这个名字你熟悉吗?”
妖狐有点印象:“好像是以前给黑羽开家长会的那大姐?你们邻居吧,黑羽还说你俩是投胎的时候跑偏了,本来应该投到隔壁认她当妈的。她怎么了?怀了?你俩要有新弟弟了?”
月白没答他,直接上床睡了。妖狐关了灯,转回电脑前捂着嘴继续嘎嘎笑。
第二天晚上,黑羽没回来,第三天也是,而且连短信也不曾发过,仿佛三尾的事和月白再没有关系。
这次终于换月白坐立不安起来。
他还没理清自己的情感逻辑。这两个人分明在医院里联手演戏给他看,可他为什么还这么挂心?他分明挂心到连着两天都没心思上课了,可又为什么不肯去找黑羽?分明不肯找黑羽,可为什么又把输入框内的文字打了删,删了打?
关了灯的宿舍里,月白握着手机平躺在床上,终于下定决心按下发送键。
[今天的笔记你抄全了吗?]
紧接着又跟上一条。
[对不起,发错人了。]
他握着手机,太阳穴突突跳得难受。守在三尾床边的黑羽被震动吵醒,对着屏幕微微一笑。
[明天再学习吧,今天先去睡觉。我这边一切都好。]
回复里透着心照不宣的熨帖,可月白却更睡不着了,反正妖狐也是在煲电话粥,便索性真坐到桌边去学会儿习。
在心理研究所的网站下载了项目申请表,填完后发到公共邮箱,又打开图书馆里借的书。黑羽从书架顶端一本接一本地把书递给他,都快把他淹没了,还说,“真的不跟我去看看三尾吗?跟我去看看她吧,她要走了。”
书堆朝头顶砸下,月白猛然清醒,敲了敲脑壳。这时,手机又震了一下。
这突如其来的嗡鸣声仿佛是震在心上,使他在寂静的宿舍里瞬间定格。
[她走了。]
信息一眼就看完了,月白却像陷入剧烈爆炸后的短暂失聪,喧闹的脑海里立时空空荡荡。
三尾走了。
直到那只干瘦枯黄的手彻底凉下来,黑羽才给月白发去这条短信。放下手机,他觉得自己不能干坐着,于是决定去把三尾的花搬下来陪她。
五只花盆,来回两趟,却让黑羽心力交瘁:“要不是我浇水你这花早枯了,算了,给你摆床边吧”。
看起来还是很孤单,他又找出针线盒握进三尾手中:“这个你得带上吧?”
给她擦上口红,把唇膏握进另一只手里:“其实你是我见过最贤惠最漂亮的女人,我没告诉你,怕你骄傲。”
端详片刻仍不满意:“是不是太素净了?还真不像你。”
打开衣柜,他拿出一条红色长裙和一条白色包臀裙比对:“这么多裙子,我哪知道你想穿哪条啊。喂,问你呢?”
好像在给即将出远门的人收拾行李,黑羽在不大的房间里翻翻找找,一会儿听到三尾骂他“猴崽子皮什么皮”,一会儿听到她抱怨“老娘的鱼尾纹十条有八条是为你俩长的”,一会儿三尾又教训他们,“打破头了,回来姐姐给你们缝针”。
可当他坐回沙发上,将小猴子钥匙扣贴在眉心时,哪里又都变得静悄悄,冷冰冰的了。
石英钟高高挂在冰箱上,秒针滴答滴答地敲着,一如他和月白,和三尾,在这间小屋子里曾生活过的每一天那样。
黑羽仰起头,捂住眼睛笑笑:“你说为什么日子过着过着,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呢?”
仿佛来过成百上千回,月白熟门熟路地找到巷子里那道黑洞洞的楼道,可直到站在五楼门口,他也没有攒够敲响这扇门的勇气。
脚步声息止在门外,黑羽撑起身子去开门。凌晨两点半的朦胧月色下,只见月白站在门外,听见开门声,一脸仓惶地转过身。
和黑羽四目相接,他不知该如何开口,好像太久没见,有千言万语都郁积在胸口,可又好像什么都不必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