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将遵旨。」对杨军来说,这一切似乎是太过顺利。自启程至即将登岸抢滩,率杨军前来的温伏珈,并未对南军不予以抵抗感到疑心,即使,军中众将官力劝他对手是南国太子,万不可轻敌。躲等在江岸边的丹阳大军箭伍,在杨军船舰一抵岸抢滩登陆后,即遵太子玉权的令下,齐将火箭射向天际,同时,结成阵列的箭伍,也万箭齐发的射向登岸的杨军,杨军遇袭来不及后撤,停泊在岸边的杨舰同时也纷遭势如雨下的火箭焚毁,繁不胜数的火光,登时将岸边映照得有若白昼,率五千骑兵与一万步兵埋伏在江口的盛长渊,即刻把握这时机率军上前杀敌。同样也是在这片夜色下,领命而出的另一支杨军,尚未遇到阻碍。漆黑的夜色中,率杨军出海绕道的赵奔,沉默地站在船首,在远处余杭灯火点点可见时,他缓缓朝身后扬起一掌,候在他后头的前将军即刻领命,命人射出火箭号令所有船舰戒备准备抢滩登岸。掩不住满心兴奋的赵奔,两目直视着远处的江水出海口处,自杨国启程,中途得知固守余杭的南国将领是谁后,他的一腔热血,立即沸腾了起来。因为此刻率余杭大军在江口等着他前来的,乃南国战功赫赫的大将军,邢莱。这夜天上的月亮,遭乌云遮去藏起,长江中游江面上,一艘艘战船整齐地滑过江面。佯装准备强渡长江攻占九江的燕子楼,正率领着轩辕营的前军,动作缓慢地横越长江,高站在船舰前方的他,远眺着远处岸上莹莹闪亮的火光,因天色过于昏暗,并不能很清楚地估算出对岸上的敌军总数究竟是有多少。随着船只不断地向前推近,远处的景况也由模糊变得稍微清晰,心中忐忑不已的燕子楼,在终于能看清敌军军况后,一滴冷汗,溜下他的额际。岸上明亮的火炬照射下,远处的敌军有如万蚁钻动,手中的兵器,被火光映亮得有若天上数不清的繁星。他咽了咽口水,「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还记得,在大军出发前,余丹波是这么对他说的。「由我……当诱饵?」站在帐中听完了任务分派后的燕子楼,瞠目结舌地指着自己的鼻尖。余丹波慢慢补述他没说到的部份,「你还得负责登岸并正面与九江城兵交锋。」在余丹波话尾一落后,过度惊愕的燕子楼,只能张大了眼死死地瞪着策划轩辕营攻略的余丹波,而帐中其他人,则是颇感同情地瞧着被点到名的他。采声东击西法,打算由他佯攻,而其它两路军伍则暗渡的余丹波,仔细朝他吩咐。「轩辕营中最大的船舰全数交由你统率,你必须让敌军认为,你就是轩辕营三军中的中路主力。」「我不是吗?」愈听愈觉得不对劲的燕子楼,额上的大汗争先恐后地沁出。默契甚好的乐浪与余丹波,整齐地瞥他一眼。「当然不是!」他们俩才是轩辕营的主力。一旁沉着声不敢开口的顾长空与符青峰,不禁对他投向更加同情的目光。「那……我所领的是何军?」有些不太能够接受的燕子楼,一手抚按着频频急喘的胸口。「左右翼两军。」左右翼?忍不住扳着指头数算的燕子楼,算着算着,便忍不住汗湿了一身,仔细算来,这由左右翼所组成的前军,人数,也才只是他俩其中一人的一半……余丹波的声音,此刻在燕子楼的耳里听来,更显残忍,「在我与乐浪登岸之前,你得将所有敌军大半军力全都引去。」脸色益发显得惨白的燕子楼,两目呆望着站在他眼前,这名轩辕营上上下下都奉若神明、被乐浪称为脑袋比脸蛋管用、更是玄玉口中赞不绝口的军师兼主力将军……什么……万全的计画?这分明是要他去送死!「他俩呢?」满心忿慨的他伸手指向另两个没被指名的将军。「跟着我们自九江左右包围进攻。」早就事先和乐浪分配好手下兵员的余丹波,又再不疾不徐地答来。听到能跟着主将上阵,而不需独自一人去打头阵,庆幸地捏了一把冷汗的顾长空与符青峰,心中虽是很同情燕子楼的境遇,但终究也没敢吭上一声。「换句话说……」燕子楼的两眉直抽搐个不停,「轩辕营兵分四路,除大元帅所率之军外,两路主力自九江左右夹击,而正面冲锋的我,在你们登岸之前,必须把绝大多数敌军引到前头来,并得活着与你们形成三面夹击?」「没错。」帐中两名官阶最高的将军,动作一致地朝他颔首。他们俩……也未免太看得起他了吧?此时此刻,偌大的江面上,寒气弥漫,可江面虽广,却无一处可躲,在益发接近敌军时,船上所有的士兵,皆已做好了只能正面接受敌军箭队来袭的准备。就着远处岸上火光摇曳的火炬光影,敌军派放上天际的箭群,犹如大批来袭的蝗虫,更像是自无月的夜空中殒落的无数星辰,远在箭群落下之前,风中透露出的箭啸声,像是慑人心神的嘶吼狂喊。「举盾!」在燕子楼的一声令下,带领在前头的大型战船,每艘船舰上的士兵,纷在顶上举起巨盾,严密地组起一面面盾墙。下一刻,疾落在盾牌上的敌箭,箭势比雨还密,箭矢强力钉射在盾上的声音,就近距离地直戳在头顶上,每个挨躲在盾下的士兵,压下双手的颤抖,不能闪避地力举起巨盾,只求能在箭下逃生。与所有下属一块躲在盾下力抗箭雨的燕子楼,恍惚中,余丹波的身影来到他的面前,就在今晚他即将率领前军士兵登船之时,自中路正军那边策马而来的余丹波,忽然叫住了他。「我只要求你做到一事。」「什么事?」因风吹拂,焰火摇曳不定,火炬下余丹波的脸庞,令他有些看不清。「活着。」余丹波一掌重重按在他的肩头上,「在我与乐浪赶到之前,活着。」再次直落而下的箭矢,穿过盾牌的缝隙,声声刺耳地竖钉在船板上,令分心在记忆中的燕子楼忙不迭地回过神来,与所有下属一块撑着酸麻的双臂,再次力举起盾牌以避箭雨,在这时,一柄破坏力强、由伏远弩射出的兵箭从天而降,穿透了他顶上的护盾,刺碎了他肩上的护甲,他苦苦力撑,一阵惨烈的嚎叫却自他的耳边传来,转过头去,紧挨在他身旁的副官中箭倒下,颈间开了个大窟窿,犹不断喷射的鲜血飞溅至他的脸上。就连去替副官掩住伤口止血的时间也没有,一旁的下属见状,连忙腾出手去拖开副官,并命后头的士兵前来补上空位,但未及蹲至空位间的士兵,才欲来到他的身旁,就遭数柄落下的兵箭给刺穿了顶上的脑袋。「臭小子……」只能咬牙力撑的燕子楼,忍不住在嘴边大声咒骂,「活着可是很难的啊!」为求减少更多兵员的损失,燕子楼命下属将舱板底下所有的厚盾全数搬上甲板,以厚盾上的铁皮将整个船面覆盖起来,同时间,以蹲姿穿梭在甲板上、负责搜集箭矢的箭兵,立即自换盾的空档,将每一面插满了敌箭的盾牌换下替上新盾,藉以耗损敌军更多的箭矢。隐藏在云朵里的月儿,步步往西挪移,命所有船舰放至最慢速度、甚至是停滞不动,刻意让船舰淋着箭雨缓缓前行的燕子楼,身子紧绷得有如被拉开的弓弦,似乎随时都可能会断,他那一径撑扶着巨盾的两臂,早已失去了任何感觉,所有举着巨盾与他同在甲板上的下属,情况也都与他一样,他在心中暗想,在这足以令人麻痹的时间内,或许敌军的箭袭已经进行了几个时辰,又或许,一壁受箭的他们,就连一个时辰也都还未捱过,不知为何,这晚,时间好像失去了存在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