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你们不要插手。”早就等着亲自与凤翔一清新仇旧恨的他,不允许任何人动上凤翔半分。余丹波愈听愈觉得不对劲,他忙不迭地站起身想问清楚。“王爷?”他该不会是……他的话里没有转圈的余地,“这是我与凤翔之间的事,我不能假他人之手去办,我得亲自了断。”闵禄是凤翔手下的人。闵禄的所作所为,皆出自凤翔之意,即使如此,霍天行死在闵禄手中,他不怨凤翔,他只冲着闵禄去,因霍天行身为军人本就该面对生死的风险,但太子不同。太子若是战死在沙场上,或许就只能说是天意,但太子不是,太子是死在凤翔的手中,在凤翔为拉下太子处心积虑做了这么多后,为了避免父皇心软赦了太子谋逆之罪,为了不让太子有半点翻身的余地,凤翔不惜亲手杀死太子好让太子之位虚悬出来,也让父皇彻底对太子死心。凤翔不能这么对太子。他不能。“王爷……”理不清玄玉与太子之间的爱恨,也探量不出太子究竟在玄玉心中占了多大的重要性,余丹波不禁锁紧了眉心。“你与乐浪只需截住女娲营,长安有我。”已下定决心的玄玉,以没有商量余地的口气向他吩咐。余丹波更是紧张,“并非末将信不过王爷,只是如此王爷未免也太过冒险了些,王爷要知道,王爷乃轩辕营之帅,若是出了什么岔子……”“当年减南行军大元帅,我可不是干假的。”已把话说完的玄玉自顾自地走向行辕门口。“王爷——”放心不下他的余丹波,本还想再对玄玉说上几句,可当他回想起那些乐浪曾问过他关于忠义与理想之事,那些皇家之间,剪不断理还乱的血缘与爱恨,他不禁停下了脚步。还记得那日,袁天印曾靠在他的耳边对他说——别拦玄玉,就让玄玉放手去做。他不确定袁天印对玄玉的信心究竟是从何而来,但他知道,这些日子下来,隐忍了太久的玄玉,此刻急需有个宣泄的出口。信步走出行辕外,余丹波抬首看着已至天明时分,却依旧晦暗如墨的天际,此时,天边乌云密布,隆隆的雷声似乎正预告着暴雨将至。雷声连绵不绝,长安以西的罗郡城战场上,女娲营与石寅所率之军,交战方酣。再次冲上前的骑兵,在女娲营箭雨之下成排地被射倒在地,在马儿高声嘶鸣声中,另一批箭啸再次掩盖了战场上所有的声音。从军这么多年,石寅还是不明白,踏上战场上的军人,究竟是天真还是愚蠢?明知上了战场,不是活即是死,但还是有那么多人前仆后继地踏上这处杀戮战场,渴望能够借此拜将封侯,一战成名天下知。但刀枪箭矛下,真能出几个英雄?又有多少人能够平安地踏出沙场安然回故里?沙场上的烈日下,或许的确是可照出几个英雄的身影,但那也仅限于几人。石寅不知这是幸或不幸,因他今日就见着了一个介于英雄与天才之间的辛渡。随着大军不断逼近辛渡所占领之城,石寅益加对辛渡刮目相看。早就听闻过辛渡为人谨慎小心,更工于心计,如今亲眼所见,行军阵中,女娲营一进一退,辛渡都拿捏得妥当自信,他找不到辛渡军上的弱处得以针对它进攻。如果说辛渡足以战技打仗,倒不如说辛渡是以脑袋打仗。不愿再让箭兵阻挠我军前进,领军冲向敌阵的石寅一把捉起佩挂在鞍旁的战矛,率队冲向女娲营的前部,坐在马上的他以矛将地面上敌军手中的盾一一挑掉,在盾一坠地之时,跟在他身后的骑兵马上将战矛送进敌军箭兵的胸坎里。女娲营阻拦在城外的箭伍阵式渐渐遗散,当箭兵退下之时,接手的步兵立即上前,两两一组地拉着绊马索,利用城门狭窄的地形将敌军的骑兵给绊下马。石寅也同样被迫下马。处在阵中的石寅,自开战以来一直被女娲营视为头号目标,很快地,他又遭另一波冲上前来的女娲营士兵给包围,但他不慌张,凭其豪勇,在敌军靠上前来时,两手两矛地用力将战矛刺进左右两名纠缠着他的敌军的腰中,接着石寅震声大喝,将刺在矛上的敌军一一挑上天空,当下令团团围住他的士兵们吓退数步,不敢轻易步人他手中战矛的突刺范围内,石寅那万夫莫敌的气势,结结实实地震慑住了未曾亲眼目睹过大将军战功的女娲营士兵。从天而降的套马索,突自四面抛来,绳口对准了石寅手中的战矛与石寅本身,套中战矛拉紧后,扯着套马索的女娲营兵士奋力齐拉,夺走石寅手中的兵器。脖子、身躯也都被套中了数条套马索的石寅,拉出腰际的陌刀,在围向他的女娲营士兵都举矛朝他刺来前,将身上的套马索一一砍断,出手甚快的他,趁套马索未落地前,使劲将套马索另一头的拉索人拉进圈内,由他们来代他受这些刺来的战矛。在城外与石寅交战许久后,女娲营在辛渡的令下开始往城内的民宅处撤,石寅总觉得其中有诈,并不轻易急迫,可是此时另一批早就奉命潜伏在石寅他们后方的骑兵,已操着战矛追赶而至,犹如将负儿赶进网里般,与埋伏在两翼的箭兵,来势汹汹地将敌军逼进城内。被迫进入城中巷道后,石寅明白多留在狭地里一刻就是多里分危险,因此他即刻下令全军快速冲锋,以期能够快点抵达城心再战。迫在他们后方的女娲营骑兵与箭兵,在他们一进入街巷时即不再追击,改而派出一旅又一旅的步兵,配上战矛与陌刀,与他们在巷里厮杀起来。不过多久,原木挤在长长街巷里的女娲营步兵,突退至两旁民家前,举竖起一而而巨大的盾牌护己,在石寅明白他们接下来想做什么时,女娲营埋伏在屋顶上的箭兵已朝下派箭,将困陷在街巷上的敌军射死在其中。惊惶的士兵们在街巷中四处窜逃,但女娲营举盾的步兵却又在此时将战矛与陌刀齐伸出盾外,或砍人脚、或刺人喉,血腥和拥挤迅速造成了种恐慌的心态,深陷在其中的士兵们不顾一切地想往外逃,在挤乱不堪的惨境中,没站稳或是跌在地上的人们,纷遭其他急于求生的人们踩死在脚底下,一处寻常的巷道,当下成了个活生生的血肉炼狱。带着左翼将军边铲除两旁的敌军边杀出一条血路后,率队逃至城心的石寅频喘着气,瞪视着处在城心中,正等着他前来的卒渡。排列在辛渡前一排又一排的箭兵,照着辛渡的吩咐,在石寅他们一冲出街巷时即刻放箭,来不及举盾的人当场死在箭下。在盾下逃生的士兵来不及挽弓回击,又遭后头杀上来的女娲营步兵陌刀砍杀,进退无路下,一支原本训练精良的军旅,顿时像是被掐去了头的苍蝇,盲目地在原地打转逃不出生天。背水一战,石寅手握陌刀杀向处于城心中的辛渡,而早就等着他的辛渡亦亲自举刀与他格斗,刀来力往间,他们俩除了欲置对方于死地外,也皆欲向对方证明些什么。在正值壮年的辛渡身上,石寅心惊地看见自己的苍老。想当年,西南一带的外族听见他石寅的名字,都会在马背上颤抖得畏战,如今自辛渡睥睨的眼中他可看出,那是一种炫耀,辛渡上向他炫耀他这匹走遍漠地荒野,识得千里路的老马,不是年轻气盛、方冲出栅栏的骏马的对手,他无青春可与辛渡抗衡。挟带着雨味的南风,把他身后战袍吹得鼓涨,已白的两鬓,不住地在风中飘扬。他老了。投效军旅大半辈子了,他在沙场上耗尽了所有的人生,他在沙场上杀出一条没有归乡之道的不归路。在他的背后有可射敌的大弓,鞍旁有可刺喉的战矛,但他无妻无子,他孤单的身后,什么都没有留下,有的,仅是尔岱那一双反抗他的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