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浪的脸庞,总在她出神发呆时出现在她的面前,在这无事可做的她,绝大部分的时间都在温习他那张以往每日都可见的脸庞,这可能是她这辈子以来,头一回如此想念过一个人,即使在她的记忆里,都是些他自傲自大的模样,以及他老勉强她做些她不愿的事,或是他又要心机撒谎骗她,可他就像个淡淡浮在心上的印子,抹不去,更放不下。除了海涛声外,在这片寂静中,走在牢外石廊上的步伐声显得格外响亮。「为何选择人子?」汉青低沉的声音在丰外响起。「你想问的是,我为何选择破浪?」看向牢窗外的飞帘没有回首地问。无法直接问出口的汉青,对于她的坦白,因没有准备,反而不知该怎么接受,他低着头紧握住拳心,反复用力地吐息换气,在这时,那夜破浪嘲弄的脸庞浮映在他的眼前,那种鄙视他胆小的目光,像个深烙在他心头的烙印,再次因此而发热疼痛,过了许久,他深吸了口气,鼓起勇气拾首看向飞帘的侧脸。「我爱妳爱了一辈子……」头一回不称她为殿下的他,直视着她将埋在心中多年的秘密说出口,「自妳出现在我面前的那一刻起,我就一直爱着妳。」在说出口的剎那,某种类似解脱的释放感,自他心底所筑的那座感情的监牢里遭放了出来,他浑身紧张地凝视着飞帘,在她缓缓侧过首时,他心中顿时兴起了一股从不敢想的期待,然而,就在飞帘眼中的讶然淡去,仅剩下无奈时,那份来得短暂的期待感消失了,换来的,是种必须准备去接受的失望。「你可曾告诉过我?」她轻声地问。破浪常在嘴边挂着喜欢两字,虽然她不知道他的喜欢,究竟有没有包含了爱意,可他会告诉她,让她知道他的感受,也让她知道她是被喜欢着的,她可以看见他的心,也可以自他种种的举动中感受到她的重要性,但,汉青却与他相反。光是听汉青那充满压抑的音调,她就能感觉到他所藏着的爱意有多深,可是他从没有开口说过,也没有问过她,能不能接受他的爱?看着飞帘一无所知的无辜眼眸,汉青知道,两个男人间的胜负已揭晓,从一开始,把爱窝藏在心里没有说出口的他,就输了……是他选择了沉默,是他错手放过了机会,而破浪,则是选择牢牢掌握住机会,并诚实的在她面前面对自己的心。倘若时光能倒流,能让一切重新来过的话,倘若能给他再次选择的机会,让他也能开口的话,他爱飞帘的那颗心,是绝对不会输给任何人的……「他爱妳吗?」受了伤,却只能压下那种疼痛的他,忍不住脱口而出。飞帘静看他好一会,然后别过脸继续看着窗外,「我不知道。」「长老们……打算烧死妳。」像是要提醒她选择错人般,他告诉她今日在神殿上听来的决议。她一点也不感到意外,自她在大祭司脸上看到那种落井下石的笑后,她就一直在想,身为神女却背叛海道的下场会是什么,只是她没想过,那些人竟一点也没把她当初的话给听进耳里,她早已自逐于海道,又哪来的背叛?「大祭司说,妳背叛了海道,妳不配当神女。」一抹笑意溜出她的唇角,不知她怎还能笑得出来的汉青,忍不住要问。「笑什么?」她微笑地看着窗外的海洋,「至少,我没有背叛我自己。」人的一生中,总有几回的背叛,最起码,她真正为自己做过一回该做的事,她总算忠于自己一次,若是追求这些必须偿付出代价,那么这代价,她付得心甘情愿,因这些日子来她所得到的,足以填补自她七岁起以来所有的空虚。当她再次望着这片海洋时,在她的脑海里,有了许许多多的回忆,而不再只是空白,且还有一个人,在她不知不觉中,偷偷地住进了她的心里,也因此,眼前的这片海洋,看起来不再像她记忆中的那么孤寂,而是多情。「妳太自私了……」为了她那不悔的神情,汉青不禁怀念起以往那个一心一意为海道奉献,全然无私的她。「你们又何尝不是?」她淡淡地说着,「是你们的自私,造成了我的自私,若不是你们,原本,我可以拥有一个平凡的人生。」在他们把她当成神女前,他们有没有问过她的意愿?若不是那顶将她抬进神宫里的黄金小轿,她可以像其它的女孩一样,嫁人,生子,和良人平静地共度晨昏,过着平平淡淡却很容易满足的生活,自小到大,她所求的不多,她只是想要一个家,和一个爱她的人。从不曾亲耳听过她心衷的他,怔然地看着与他一样,无法把自己心情开口说给人听的她,恍然间,在她身上,他仿佛看见了另一个自己,回想起他曾在长老们面前说过她什么后,顿时他的心里充满了懊悔,可他却无法告诉她,陷她于如此境地的人,正是隔着牢栏的他。他心乱如麻地问:「他会来救妳吗?」「我不知道……」「那妳在看什么?」飞帘瞬也下瞬地看着蓝色的大海,「我只是在许愿罢了。」「许愿?」「嗯。」另一座海洋,曾经实现了她的愿望,或许这座海洋,也能成全她一个。汉青不语地看着她恬静柔美的侧脸,在光线的笼罩下,他不曾这么仔细地将以往总是躲在帘后的她看清楚,思及她方才所说的话语,他的视线缓缓落至她交握的十指上。他也曾有过心愿的……「岛主。」当观澜踩着无声的步伐走至他身后时,发觉她存在的汉青,赶紧回神,收拾好写在脸上的心情向她颔首。观澜朝他挥挥手,「我有话要与她单独谈谈,你退下。」「是。」自那夜过后,就不愿面对观澜的飞帘,在听见她的声音后,逃避地闭上眼。观澜看着她那似等待着判刑的表情,沉默地在牢外站了许久后,她不忍心地一手握住牢栏。「飞帘,妳快乐吗?」飞帘愕然地睁开眼,难以置信地侧首看向那个依然对她关怀如昔的好友。「离开海道后,妳快乐吗?」自在海中失去她后,观澜只想知道,她所追求的,究竟实现了没有。「很痛苦……」她颤抖地掩着唇,眼中泛满了泪。「可我却一点也不感到后悔,因我找到了另一片天地。」放心的笑容出现在观澜的脸庞上,「无论他人对妳说了什么,妳只要记得一事。」「何事?」「妳没有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化解了自那夜对峙以来,飞帘身上所背负的愧疚。飞帘必须以两手紧紧掩住口鼻,这才能阻止泛滥的泪水掉出眼眶。「是妳成全了我。」观澜感激地看着她,「海道,原本就该由我们这些神子亲自来守护,而不是一味地依附在妳的羽翼下,因此无论妳背叛与否,我都该感谢妳的成全。」「观澜……」她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冷漠,「只是妳是海道的叛徒,我不能救妳。」飞帘紧闭着眼,深知她身为岛主的难处,「我明白……」「日后,我们就是敌人了。」观澜挺直了背脊,冷声地向她宣告,「我乃海道岛主,紫荆王若敢前来,我定会为海道力战。」眼底的泪光,模糊了观澜的脸庞,令飞帘看不清楚她离去时的模样。或许,观澜也在期待着破浪能够前来都灵岛救她,不然,一个将死之人,如何在日后成为观澜的敌人?那份不得不亲自斩断,却还在暗地里藕断丝连的友情,在观澜转身不回头的离去时,令飞帘的泪水翻滚出眼眶淌落面颊,滴落在衣裳上的泪珠,像是一颗颗,必须与这名好友永远离别的印记。他不该信任这个天生就少一根筋的同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