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您看……”完全没听到他讲什么的楚灵均,很无辜地眨了眨眼,茫然道:“王内官说什么了?”王忠脸上没露出一点儿不满之色,垂眉敛目地回道:“陛下念叨您许久了,只是碍于国事繁忙,抽不出身来。今日稍稍得了闲,便令尚食局备了许多您爱吃的菜肴,想着同您一道儿用膳……”明眸皓齿的少年人听到这儿轻笑一声,一脸不敢苟同地打断道:“可别,王内官,你就别往他脸上贴金了。他那等日理万机的人,恐怕记不得我爱吃什么。”“与其到临华殿去,我还不如到青莲师父那儿跟着他吃素斋呢。”王忠忙为自家主子辩驳:“殿下,仆斗胆说一句,您这话说得有失中允。”“愿闻其详。”楚灵均瞥他一眼,做洗耳恭听状。“陛下虽忙于国事,但这心里向来是最记挂您的。前两日陛下忙于大朝会和祭祀,甚至没怎么歇息,险些犯了头疾,但一旦得闲,总要问起您……”“他那老毛病又犯了?”少女轻轻嘀咕一句,又骂了声活该,拍拍衣襟起了身,便要往临华殿去。王忠心中大喜过望,正要跟上去引路,却见前边儿的人又折了回来,淡声道:“内官当不会拿谎话来诓我吧?”“仆哪敢呢?”王忠讪讪一笑,拱手应道。楚灵均已然回过味来,此时是半分没信,意味深长地打量了他一遍后,到底是顺着这个台阶下了。“那便去瞧瞧。”“殿下,您快请——”临华殿与承晖殿相距不远,不过一刻钟后,一行人便穿过皑皑冬雪,到了皇帝日常起居的地方。甫一踏进门槛,馥郁的安神香便扑到了鼻尖。楚灵均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将在外边儿披着的氅衣交给一旁的宫人之后,便径直入了内。她正要装模作样地拱手行礼,熹宁帝那厢便已出声免了礼,乐呵呵地招呼她到身边落座。“父皇厚爱,那儿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熹宁帝楚悦听见她这称呼后,眼皮一跳,立马便知女儿恐怕还在和自己别苗头,无奈地笑了笑,询问道:“文殊奴,近日过得可还开心?”楚灵均在他身边落了座,大致扫了眼桌上的点心菜肴后,眉心微展,但还是不忘呛他一句:“我近日做了什么,阿父不是一贯了如指掌吗?”熹宁帝暗暗叫苦,开始思考该如何绕过这个话题。好在他的女儿并没坚持在此事纠缠,接着道:“没了集贤殿那帮老头子在我耳边整日念叨,自在得很。”熹宁帝顿时松了口气。若是平时,他少不得要为集贤殿那帮学士说两句好话——虽说他们的确啰嗦又麻烦,固执程度和御花园中的石头有得一拼,可好歹也算女儿的半个老师不是?“集贤殿那帮人确实不讨喜。文殊奴要是不喜欢那几个侍讲学士,改日为父再给你换几个风趣幽默的年轻人,可好?”“一言为定。”少女眼波流转,莞尔一笑,给了皇帝一个“你很上道”的眼神。皇帝也很高兴,按照父女俩往日的默契来看,楚灵均既应下了此事,就代表除夕夜的事情彻底翻篇了。而能将之前的不愉快揭过去,便是皇帝近日最大的愿望。定安公主深谙得寸进尺的道理,笑道:“还要长得好看些的。不说别的,瞧着就舒心些!”“我也不要求他们能长得和阿兄一样好看,但起码要比得上明旭吧。”明旭是她的伴读裴少煊的表字。裴少煊乃如今镇北侯府唯一剩下的子嗣,九岁时便做了她的伴读,后来便一直与她相伴。二人性情相和,年纪相仿,颇有些臭味相投的情谊,皇帝素来也是知道的,但架不住心底酸——“明旭?”熹宁帝冷哼一声,明知故问地挑刺:“是裴家那小子吗?他今年不是才刚刚束发,怎么就取了表字?”楚灵均心下欢喜,便拿公筷抢了王忠的活儿,殷勤地为父亲布菜,闻言疑惑应道:“阿父又不是不知道,明旭的父兄与长姐都为边疆殉了国,如今只剩他一人支撑门庭。”虽说男子及冠取字,但像裴少煊这样失了长辈护持,不得不早日撑起门户的,早些取表字也是常态,不足为奇。“也是。”熹宁帝淡淡应了声,眼也不眨地盯着明丽的少女,旁敲侧击地说道:“那小子嘛……勉勉强强还能说得过去,也没什么纨绔子弟的习性。可他的出身就注定他要继承先人基业,护卫边疆,不适合文殊奴。”楚灵均品了一会儿,终于明白了熹宁帝的意思,无奈道:“阿父都在说些什么啊,我与明旭只是脾性相和的好友罢了。别整日扯这些乱七八糟的。”熹宁帝连声应好,心中却极是不以为然:你是拿他当玩伴,可他看你的眼神可不见得有多清白。他乐得自己的女儿永远不开窍,不必为情爱所囿,自然也不会挑破这层窗户纸,笑吟吟地将话题转回集贤殿那帮腐儒……啊不,学士身上。“由集贤殿学士侍讲经筵,乃是太祖皇帝传下来的规矩,但文殊奴若不喜欢,为父也有法子帮你免了去。”楚灵均夹菜的动作一顿,狐疑望过去,“果真?”“朕可是皇帝,金口玉言,怎会有假?”熹宁帝没卖关子,在女儿期盼的眼神中欣然道:“侍讲经筵是祖上传下来的规矩,可皇嗣入朝历练不也是祖上传下来的规矩?”“你的年纪也差不多了……”熹宁帝话音微滞,试探道:“不若我授你京兆尹的官职,再为你找个老到的副手?如此,文殊奴既不用再到听学士授课,也无须担心应付不了公务。”楚灵均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没忍住白了他一眼。就知道他不可能这么好心!京兆尹掌管京畿要地,统揽上京城的民生、治安诸事,更有监察朝中百官的权利,乃是京中的最高长官。更重要的是,太宗、惠宗、穆宗,乃至先皇宣宗,都曾在未践祚之前担任过这个职位。以至于这已经变为了一个不成文的惯例:只有储君才能担任这个职位,且若无意外,储君在登位之前,必须得担任这个职位。“不去。”楚灵均飞快拒绝了此事,口不对心地回道:“听那帮学士上课也挺好的,反正他们不敢对我怎样。”熹宁帝见她神色,忙换了说法:“不去便不去,京兆尹这职位确实不怎么得闲,你初初上手,难免吃力。”“不若去礼部?那儿比较清闲。”平素来说,礼部确实是个空闲的清水衙门,但是开春之后,便是三年一次的科举。熹宁帝的意思已然很明显了,他想让自己的女儿到礼部去挂个闲职,然后再趁举行科举的空档拉拢些门生,若能结个草台班子,便最好不过了。可是,皇室玉牒上的嫡长子,如今的景王,已在国子监蹉跎了好几年,至今不见升迁……楚灵均闻言将玉箸一撂,置气道:“临华殿的美食佳肴,我怕是无福消受,这便告辞。”在旁侍候的王忠一见两人这剑拔弩张的气氛,便连忙遣走了殿中的闲杂人等,好言好语地劝定安公主消气。眼见父女俩便要再一次不欢而散,熹宁帝心急如焚,霍然起身。一阵阵的眩晕与剧痛却忽然涌上心头,他忙用手撑住桌案。衣袖翻飞,打翻了桌案上的白瓷杯。精美的瓷器顷刻间碎成一地,发出清脆的响声。楚灵均听到这响动后匆匆折返,伸手扶人坐下后,再次抢了王忠的活计,蹙眉递上一盏温茶,毫不客气地数落道:“这是做什么了?怎么头疾还真犯了?不是还没复朝吗,怎么就忙成这样了?敢情太医的那些话,你是半点儿没往心里去是吧!”熹宁帝接了茶盏,安安静静地听着女儿的数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