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令仪大抵意会了她的意思,略有些惊讶道:“看来殿下是真的喜欢这儿。”“京都繁华,却总是充斥着各种各样的暗流,倒不如边疆自由。我现在啊,觉得这儿的风都要比京都清甜三分。”楚令仪哑然失笑,从一旁的匣子中取出几封家?书?,欣然道:“如此,我也?不做那恼人的说客了。”两人相视一笑,好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些少时的痕迹,于是很有默契地笑作一团。楚灵均带着堂姐用过?早膳,少见地抛下了军务部下,与楚令仪一同到附近的围场跑马。温暖的阳光划开了寒风的冷意,白色的天地里也?藏着盎然的生机。楚灵均扬起马鞭,酣畅淋漓地在围场跑了一圈,最终停在一处长着红梅的坡地,弯唇望着山下的袅袅炊烟。稍顷,落后于她的人终于追了上来,面色红润,语带向往:“殿下的骑术越来越精湛了。”楚灵均笑而不答,只执了马鞭,指向山下的烟火人间,指向目之?所及的茫茫白雪,朗声笑道:“仪姐姐,你看,这天地何其?广阔——”“此处虽然没有京都的繁华,没有皇宫的富丽,可?它也?别?有风致啊。”“我与明旭都很喜欢这里,将来若是可?以,我想与他一起守护这片广袤的河山!”楚令仪逆着碎金般的阳光望向楚灵均。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长公主殿下含笑望着这片白雪皑皑的世界。眼波流转,潋滟生姿,一颦一笑之?间,都带着说不出的温柔与坚定。永宁郡主并没在边疆待多久,便回了都城复命。对于此次匆匆离别?,楚灵均起初还有些怅惘,但很快,这点若有若无的愁思便湮灭在了永无止歇的公务里。所幸皇天不负有心人,在她的连番运作下,本就互别?苗头的两位北狄王子闹得更是不可?开交。最新的消息:更受北狄首领默罕钟爱的小王子已?将长兄排挤出了王庭。楚灵均巴不得北狄王庭的伦理大戏再上演得激烈些,闻此消息自然是喜不自胜,乐呵呵地送别?了要致仕返乡的老都督,又亲自带着几位下属去巡视边防。北方的寒冬虽然漫长,但也?绝不是没有尽头。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不少地方的冰雪都开始慢慢消融,露出土地原本的面貌。年?幼的孩子们因此很高兴,成群结队地扒拉地砖石缝,寻找早早盛开的野花,以期发现春的痕迹。年?长的大人们很高兴,三三俩俩地凑在一起,商量新年?要养多少牛羊、要种多少小麦,好卖了换钱,给家?里的老人孩子添件新衣裳。楚灵均和军营里的一众将士也?很高兴,因为每年?的秋冬季节是北狄犯边的高频期,而在水草丰茂的新春,那群以牧养牛羊为生的蛮子也?要开始忙于农事,无暇再做打家?劫舍的恶邻。人人脸上都挂着喜气洋洋的笑容,都带着对未来生活的无限憧憬,生机勃勃,欣欣向荣。楚灵均望着这难得平和的边境,欣慰地叹了口气。春风夹杂着泥土的芳香,轻轻地拂过?人们的脸颊、耳畔。奉命到前方探路的斥候忽然折返,行至楚灵均面前,抱拳一礼,低声禀报道:“启禀殿下,前方出现一名身份不明的带伤男子。”寻常百姓可?不会无缘无故地到这儿来。还是说,是猎户在追击猎物?时不慎到这儿来了?楚灵均眉头微皱,问道:“人现在何处?带上来看看。”没一会儿,几名着轻甲的士兵便拖着一名伤痕累累的青年?男子出现在了楚灵均面前。尽管这男子面容脏污,浑身血迹,一副伤重不支的样子,但士兵担心这人是敌方派来的歹人,牢牢将人控制了起来。楚灵均拢眉将人打量了一眼,凛声道:“你是何人?”伤痕累累的男子依旧昏迷着,鲜红的血不断从他身上流出来,将还没来得及完全融化的雪地染上星星点点的红,艳若红梅,羞煞桃李。士兵见人还是没醒过?来,不停地在他耳边说着话,复又用手去拍那昏迷的男子。满身血污的人终于听到了动静,缓缓睁开眼睛。露出一双碧绿的眸子。明媚的阳光泼洒而下,将那双碧绿色的眼眸衬得愈发波光潋滟,像极了晶莹剔透的琥珀。即便他的面容依旧脏污得没眼看,楚灵均也?透过?那双特?别?的眼睛认出了来人的身份。正是默罕最仰仗的谋士洛桑。这人,昔日还作为使者团的首席,代表北狄到大昭商量过?和谈与结盟的事宜。楚灵均的脸色冷了几分,上上下下地将人又打量了几分,淡淡道:“洛先生,别?来无恙啊?”被牢牢束缚住的青年?很狼狈,神色却很从容,声音虽喑哑,却无慌乱。“见过?……长公主……殿下。”楚灵均不置可?否地摆弄着手里的马鞭,平平淡淡地问道:“倒真是有些难办。先生的处境……好像有些不妙啊。”“殿下……只要救下我,我也?能……为殿下……给殿下……想要的。”他的声音已?气若游丝,好像只剩下最后一口气。楚灵均冷冷一哼,令士兵将人放下,而后立刻掉转方向,头也?不回地带着人离开。被重重摔在地上的洛桑终于慌张了几分,极力用手肘撑起身体,挣扎着朝楚灵均离开的方向爬去,用尽全身的力气高呼:“求殿下……求殿下救我。”“求求……殿下……日后我,会竭尽全力……回报殿下的。”随着他的动作,又有鲜红的血溢出来,染红白色的雪地。“……求主君救我。”楚灵均这才大发慈悲地停下了脚步,再次掉转马头,看着洛桑一点一点地爬到她面前,颤抖着匍匐下身体,颤抖着低下矜傲的头颅,深深跪伏下去。高踞马上的戎装女子扬了扬唇,翻身下了马,轻笑道:“抬起头来。”遍体鳞伤的男子顺从地抬起了头,但有了刚刚的教训,并没再直视眼前的女子。直到被粗糙的马鞭挑起下颌,他也?垂下了眼睫,温和而乖顺。沉默一瞬后。楚灵均终于收回了手,意色自若,气定神闲。“我虽喜欢锋利的刀剑,但从不喜欢桀骜的鹰犬。”洛桑悄声应了一句,又低下头去,闭眼亲吻女子的鞋履。“唯。”家国恨(三)男人确实伤得很重,不?一会儿,便又晕了过去。以他如今的状况,若非侥幸遇上了?楚灵均一行人,根本不可能有活命的可能。楚灵均令士兵将人带回去后,忙请了?军医来为他诊治。只是,前前后后将整个军营的军医都请了一遍后,他们的说辞也一般无二。“身?上的伤勉强能治,但这手腕和脚踝的伤……却是难办。”“这人的手筋和脚筋都已被挑断,即便一时?救活了?过来,往后,怕是也只能当个废人。”楚灵均在听到军医们清一色的说辞之后,不?由讶然,陷入沉思——洛桑不?是北狄王庭最受重用的谋士吗?就算一时?遭到了?厌弃,下场也不?该这么惨烈啊?这人是做了?什么?她以手支额,暗中做下决定,还是得多?往王庭那边派几个线人。沉思间,衣摆忽然被人轻轻扯了?扯。真的很轻——因?为床上的人真的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了?。他的声音也低得几不?可闻。楚灵均谨慎地?思考了?片刻,最终还是凑近了?些许,仔细听这倒霉蛋到底在讲什么。“求求……主君救我,即便不?能行走,我……臣也能为主君效忠。”敢情是怕自己嫌他是废人,放弃救他的打算。楚灵均默默在心里赞颂了?一句这倒霉蛋的求生意志,而后便吩咐军医尽力施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