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尊贵的二殿下,既不愿她到里面唤醒含章殿的主人,又不愿随她到暖和的地方,好似打定了主意要在景王的寝殿前吹一晚上的冷风。绿绮直呼要命——自家主子对公主殿下的态度简直比陛下那个女儿奴还要溺爱,要是明晨起来,让他知道妹妹在寝殿外吹了一宿冷风,自己这个月的月俸恐怕就要保不住了。值此左右为难之际,一道恍如天籁般的吱呀声倏然响起。随手披了件外裳的青年轻声推开了门,皎皎若秋月的脸上现出一点……困惑。绿绮如蒙大赦地拱了拱手,正要出言说明现在这个奇奇怪怪的情况,就发现那个死活不肯动弹的棒槌已经飞快起了身。“阿兄……”话一出口,楚灵均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实在喑哑得厉害,欲盖弥彰地清了清嗓子。“这是怎么了?”青年的声音清澈而温柔,仿佛还带着些无可奈何的纵容,叹道:“怎么就委屈成这样了?”起初还不觉得有什么,可一听见他温温和和的的关切声音,眼里顷刻间就蓄满了泪水,不受控制地哭了起来。“阿兄……”情绪失控之后,她很想像小时候一样扑到他怀里,可却又硬生生地在那片清冷的月白色前止了步,默然不语地落着泪。“文殊奴……”清秀通雅的青年少见地慌了神,甚至忘了先将人请进室内,只顾着手忙脚乱地拿出手帕给她擦眼泪。还是在旁的清瑶提醒,才记起将人带到旁边的花厅,随后又一叠声地让绿绮去备姜汤和暖炉。一阵兵荒马乱之后,楚载宁与楚灵均在花厅的瑶席上相对而坐。少女的眼泪并不像刚刚那样凶了,但还是在断断续续地啜泣着。披着氅衣的青年似乎有些无措,眉共春山争秀,可怜长皱。“文殊奴……”他忽而叹了口气,稍稍拉进了两人的距离,用惯来的温和语气问道:“这是怎么了,或许,你能同我说说吗?”“阿兄……”楚灵均擦了眼眶里要掉不掉的眼泪,拉着他的袖子,极认真地看着他,抽抽噎噎地说道:“阿兄对不起,我小时候我总是欺负你……”青年的动作一滞,甚至顾不得去拢垂到胸前的长发,微微睁大了眼睛,满是疑惑地望着她。“我总是对你恶声恶气,蛮不讲理地打扰你看书,我还一点儿也不尊敬你,总是直呼其名……”楚载宁越听越觉好笑,眼角的温润笑意好似怎么也压不住。但身边人的神情实在过于郑重,他疑心自己若是在此时笑追更加企鹅君羊,似二而而物9一四其出了声,恐怕会让她恼羞成怒,便只好垂着眸子,轻轻地安抚着她。等她终于“忏悔”完幼年时那堆鸡毛蒜皮的小事后,楚载宁便微微抿着唇角轻叹:“好端端的,怎么忽然想起这些?”少女重重地吸了下鼻子,不答反问:“那时是我不好,我对不起你,你原谅我、不要怪我,好不好?”“还有,阿父和阿母也总是欺负你……”说到此处,她的声音复又哽咽起来,刚刚止住的眼泪好像又要倾泄而下。楚载宁轻柔地拍了拍她的手背,忙打断道:“莫要多想。母后只是生病了,所以有时才会误伤于我。至于父皇,他待我……”他顿了顿,声音是一如既往的温柔,“他待我也很好,我永远感恩他。”“阿兄骗人!”楚灵均毫不犹豫地打断了他。那老头一点儿也不好!他总是偏心,总是觉得这个养子不够亲近,总是嫌弃他以嫡长子的身份成为了最名正言顺的继承人……是了,连自己都能看出来。心细如发的阿兄又怎会看不出父亲的态度。而自己这个既得利益者,却仅仅因为一个莫须有的幻梦,就对疼爱了自己这么多年的兄长起疑,还要仗着这些年来的情谊,要求受害者对此全盘接受、心无芥蒂。真是卑劣啊。“他们对你不好。”她将前半句话说得斩钉截铁,后半句却酝酿了许久,才堪堪出口:“但你……能不能不要怪他们,阿父是因为担忧我才对你不好的,都是我的错,你不要怪他们,好不好?”“阿兄,求你了……”她拉着青年的衣袖,像从前那样撒娇卖痴。但心思细腻的楚载宁怎会忽略她的种种异常。他虚虚地将人拢在怀里,再三劝哄之后,试探性地问道:“是谁在文殊奴面前说什么了?”若无引子,妹妹不会平白无故地闹这一出。那么是谁在她面前嚼舌根了呢?是她身边的宫人,是心有所图的朝臣,还是她身边那个讨厌的裴少煊?温润如玉的青年,眼里忽然划过一道晦涩难辨的光,眯起眼睛,温声引诱她说出真相。“不是,不是的。”她连连摇头,解释道:“我做了一个噩梦。”少年游(九)“在梦里,你和阿父阿母不知因为什么起了争执……甚至闹到了要决裂的地步。”她咬着下唇,浑身都打了个战栗,嗓音微颤着说道:“我不要这样……不要这样。“我不想要任何什么其他的东西,我只想永永远远地和身边的亲人生活在一起,我想和阿父、阿母还有阿兄,平平静静地过一辈子。“哪怕不在皇宫,没有权势荣华也行,白露园蔬,碧水溪鱼,只要我们一家人能平平安安,在哪都行!”楚灵均殷殷地望着自己的兄长,眼底仿佛还带着点不易察觉的乞盼。楚载宁温和颔首,噙着一抹浅淡的笑意安抚尚且红着眼眶的少女:“嗯,文殊奴放心,父皇,母后,你,都会有一个宁静祥和的未来,不要担心。”“我也不会对他们有何怨怼。”他含笑为楚灵均理了理鬓边的碎发,声音虽温润却也坚定,“文殊奴,你相信我,我一直很感激他们的。”“果真吗?”“我楚载宁可以向天起誓,今夜所说绝无半句虚言。”说着,他便并起了手指,看着竟真要起誓。“青莲师父说:举头三尺有神明。阿兄不要随便起誓。”楚灵均忙拦住他,郑重道:“我知道阿兄不会骗我的。”青年莞尔,一面将宫人们端来的姜汤推过去,一面长长叹息,本想数落她今晚做事不周到,可看到她通红的眼睛,却怎么也开不了口。便只好令绿绮去收拾了客卧,再温言劝她早些歇息。楚灵均今晚闹了这么一趟,身体虽疲惫,可却是半点儿困意也无。心中那根紧绷的弦已经渐渐放松了下来,但还是有些恍惚惊悸,好似只有呆在兄长身边时,心才能真正安定下来。她本想抓住阿兄的手,可忽然又记起阿兄的肌肤极易留淤青。白玉无瑕,她不想阿兄因为她有任何瑕疵,便改了动作,扯住他的袖子不放。隐隐约约地,她似乎再次听到了叹息声。好像……她身边的人总喜欢叹气?楚灵均决计不会认为这是自己的原因,疑惑问道:“阿兄为什么要叹气?你将你的烦恼说与我听,我也能为你排忧解难的。”楚载宁笑而不答,已然看出她没有半点睡意,便也强行撑起困乏的身体,徐徐道:“你从前不是总想知道我在安王府的事?今日恰有闲暇,便说与你解解闷吧。”“嗯?”少女直觉这里面有些不妥,但又不说不上哪里不妥,眼巴巴地看着他。“其实,我的生母也并不是安王妃。我在安王府的日子并不像你设想的那样……平和。”一语惊起千层浪,莫不如是。楚灵均将眼睛瞪得溜圆,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好一会儿之后,才像是从梦中惊醒了过来,笨拙地安慰道:“往事已然随风飘扬,何必再说这些。反正我知道,阿兄一直都是我最亲近的阿兄。”青年紧皱的眉稍稍舒展了些许,但并没依言停下。他弯唇朝楚灵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眸中慢慢现出追忆往事的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