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只手撑着床,低着头,耳朵红得厉害。“林有麦。”“有麦。”“麦麦。”他含含糊糊地反反复复念她的名字,林有麦凑近他,“闭嘴。”这个动作给了他得逞的机会,徐易安一把把她拽进怀里,抱得很紧,呼吸和身体都在抖。他的声音糊在喉咙里,乱七八糟支离破碎的音节陆陆续续地从嘴里掉出来,她听到哭腔,“对不起,对不起,有麦,我忍不住了。”拥抱变得更紧,到达顶点后,身体像手摇式压水机,一阵又一阵颤动。片刻,房间陷入真正的寂静。林有麦很失望,“松开我,滚去搞干净。”徐易安还抱着她,每次弄出来后,他都很黏人,像不能自理的低龄儿,非要挂在她身上磨一会儿时间才能恢复正常。“徐易安,我数到三。”徐易安终于放开她,眼睛还红着,灰溜溜地跑到浴室去了。不一会儿他清理好自己,把衣服手洗干净后放进烘干机,又端着个桶来到林有麦面前。林有麦低头看了一眼,“我不是有一个智能的吗?”她指的是泡脚桶。泡脚桶是林有麦整个冬天唯一能续命的东西,比咖啡要有用得多,几乎是走哪带哪。只有脚暖了,整个身体才会开始暖起来。她有个全自动的泡脚桶,徐易安不会不知道,她的东西现在都是由他整理。水和中药汤一个色,一股浓浓的艾草味扑鼻而来。徐易安的手掌很大,上面有粗糙的纹路,贴在脚背上痒痒的,林有麦去躲,又被他捉回来。他动作轻柔地把她的脚放进桶里,水温正好。“我放了艾草和生姜,”徐易安低着头,认真地帮她按摩着足底的穴位,动作娴熟,“可以暖身,调节经期。”他的力道刚好,林有麦放松身心地坐在床沿,由着他摆弄。她问:“你兼职过足疗店里的按摩小哥吗,这么熟练。”徐易安抬头看她,梨涡又冒出来,“我自学的。"“我可没在夸你。”林有麦仰头看着天花板上氛围灯,忍不住说:“徐易安,你没谈过恋爱,为什么做起来一套套的?你最好不要骗我,别表面上装纯,背后是几个孩子的爹了。”徐易安的力度不变,一下一下地按摩着她的脚,“有麦,我以前经常帮我妈这么洗,她的身体不好,久而久之就熟练了。有麦,我没有谈过恋爱,如果真的要结婚,我只希望那个人是你。”他如此平静地提起周芍,又如此平静地告诉她真心,他的真心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经给过她,林有麦盯着他始终垂低的脑袋,只关注了前半句话:“徐易安,把头抬起来。”徐易安听她话的抬起脸,他露出温柔又单薄的笑:“我没有哭,有麦。”“别做出比哭还难看的表情。”林有麦没再提,他也没有顺着这句话继续。高三那年,徐昱之在国外上学,徐易安在校准备高考前的总复习,林有麦作为艺考生在外省集训,三人分布在不同的地点,即将进入不同的轨道。一月伊始,林有麦请了几天假回家,为了参加周芍的追悼会。很突然的一件事。她到达吊唁现场,现场气压很低,周芍家只来了一个人,一个很远房很远房的亲戚,远房到林有麦从来没有见过她。她一脸木讷的站在原地,不知道是哭得太悲伤了还是没有酝酿好悲伤的情绪。转一圈,该在的人一个都不在。徐昱之在国外没回来,徐长安今早被送到医院去了,不知道是因为什么。林有麦一家操持着周芍的丧事,她把周遭走了个遍,终于看到角落的徐易安。他朝向周芍遗照的方向,周芍生前就是个乐乐呵呵的女人,只是死得太匆忙,连一张严肃的相片都找不到,最后也是带着微笑看着所有人。徐易安穿着一身黑,站在角落,要和阴影融为一体。等到林有麦走到他面前,他才回过头,黑眼圈很重,眼里的血丝也很多,下嘴唇是皱皱巴巴的死皮,他的声音干哑难听,但还是轻轻地问她:“有麦,吃了吗。”林有麦摇摇头,说:“我们出去吃吧。”他没换衣服,俩人漫无目的地走在街头,林有麦看准了一家炒面馆,拉拉他的胳膊示意。俩人走进店,等到各自的面条上桌,徐易安开口:“对不起,你集训那么忙,不该浪费你的时间。”“闭嘴吃饭。”林有麦夹起一大筷子面条,吹了吹,囫囵吃了几口,盘底积着一层厚厚的油。她抽出一张纸擦擦嘴,很平常地把剩下的面条推到他面前。“我吃不下了,你帮我吃掉。”俩人吃完饭,走回殡仪馆。林有麦走得很慢,他陪着她,也走得很慢。俩人把天际从黄走到黑,终于,林有麦回头问他:“几天没睡了?”徐易安搓搓眼睛,摇摇头,梨涡快速的浮现又消失,“不知道。”林有麦停下来,他也跟着停下来。林有麦大力扯过他的胳膊,把他拽进怀里,他没反抗,把脸埋进林有麦的颈窝,她命令:“徐易安,哭出来。”徐易安苦笑了一下,“哭过了,现在哭不出来。”林有麦往他肚子上打了一拳,差点把他吃下去没多久的面条打出来。徐易安压下呕吐的欲望,反手抱紧她,越抱越紧,最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无声地在她怀里抽泣起来。他肩膀抖得厉害,林有麦看着前面的路灯时有时无。周芍是在家里烧炭自杀的,第一个发现遗体的是从学校回到家的徐易安。具体什么原因外人无从知晓,当天家里只剩下徐易安和徐长安。事情过去了很多年,徐长安也早就组建了新的家庭。很少有人提起周芍这个名字,林有麦看着眼前的徐易安,高中之前的徐易安和她一起长大,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在她眼皮子底下进行,她有绝对的信心说自己了解徐易安。高中毕业后徐易安去了哪里,和谁生活,在干什么,她统统不知道。现在,徐易安回到了自己身边,像是她早年丢失的一条狗,跋山涉水后又蹲守在她家门口。林有麦第一次意识到,徐易安身上,多了很多她不曾涉足过的空白区域。《为了南星》的校园部分的拍摄还在紧锣密鼓地进行中,第二天第一场戏是在教室进行。徐昱之顶着一头黄毛上阵,林有麦坐在课桌上,伸手抓住他的头发往前扯,“什么假发质量那么好。”他边喊痛边拿开她的手:“别扯别扯,是真东西。”林有麦乐了:“起码漂的有八度了吧,你这头毛还要不要了。”徐昱之坐在位置上抬头看她:“这叫敬业。”他回头对着董言说:“可以收拾一下买热搜了,词条我都想好了,叫徐昱之为了拍戏不惜漂八度。”林有麦推了他脑袋一把:“头发掉光刚好可以去演《滚蛋吧肿瘤君2》了。”徐昱之握着她的手没放,目光安静下来。场外音提醒:“好了,走一下戏走一下戏。”这场戏的主要内容是何不为为了吸引周南星,学着周南星那群混子朋友,也染了头黄发,第二天被叫到办公室严肃教育了一顿,放学时周南星来到他的教室,然后是俩人的对手戏。林有麦坐在课桌上,居高临下地俯视位置上的徐昱之,严格意义上来讲是何不为,现在的她是周南星。此时距离放学铃响已经过去了很久,何不为没走,周南星也没走。她饶有兴致地去摸何不为的头发,像抚摸一条狗一样自然。比起何不为,更像徐易安。眼前这头金灿灿的头发很轻易勾起了一些不属于剧情却又与剧情极其相似的回忆。徐昱之看着她的眼睛,他从何不为变回了自己,几分钟前插科打诨的姿态不见了。徐昱之用很低很低的声音央求:“林有麦,拜托了,不要用看徐易安的眼神来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