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do;喔喔喔……&rdo;,就在解缙心潮澎湃的当口,窗外隐隐传来公鸡叫鸣之声。解缙伸了个懒腰,慢慢从床上爬了起来。一名婢女早已在门外候着,听得屋内声响,忙轻轻推门而入。
热水洗脸,青盐拭牙,一切都如往常。待盥洗毕,解缙来到花厅,草草进了早膳,然后穿上绣着小杂花纹的青色盘领右衽公服袍子,随即精神抖擞的出门而去。
早朝于辰时在华盖殿举行。通常,此类常朝所奏都是已议定好的四方之事,并无甚紧要之处,解缙作为内阁之首,对内容已事先知晓,故不必太过关注,只需循规蹈矩旁听便可。散朝后,百官各自回衙门署事。解缙和同为阁臣的侍读黄淮却故意放慢脚步。未多时,乾清宫打卯牌子马云便小步跑过来道:&ldo;两位学士请留步,皇爷召你们到乾清宫见驾!&rdo;
自设立内阁以来,七位阁臣经常随驾侍候,其中又以解缙和黄淮二人最受器重,几乎每日都会被永乐唤到身边问事,两人对此也都习惯了。听马云传旨,解缙与黄淮对视一眼,只道声&ldo;遵旨&rdo;,也不再多说,遂跟着马云向后宫走去。
二人刚跨进乾清宫御书房的门槛,永乐便面带微笑地坐在案后向二人招手道:&ldo;不必行礼了。朕于一事颇为不解,召尔二人前来解说!&rdo;
&ldo;阿!&rdo;解缙、黄淮二人忙一躬身,一阵小碎步走到近前。
永乐拿着一本发黄的书,指着其中一页道:&ldo;朕读这《水经注》,其中《江水篇》记着:&lso;江水又东,迳广溪峡,斯乃三峡之首也。峡中有瞿塘、黄龛二滩。&rso;可朕记得,瞿塘乃峡名,是三峡中之首峡,此广溪峡何来?尔等可知?&rdo;
永乐说完,解缙与黄淮皆是一愣。《水经注》虽不是经史,但也是地理之学的集大成之著,以解、黄二人之博学,早已是读得滚瓜烂熟,可永乐一问起,二人却是怎么也记不起来。过了半天,黄淮方嗫嚅答道:&ldo;回陛下,臣等不才,却不知《水经注》中竟有此节?&rdo;
&ldo;哦?&rdo;永乐有些奇怪地应了一声,随即把手中之书递与二人道,&ldo;书中写得明明白白,尔等可是记错了?&rdo;
黄淮把书小心接过,解缙忙凑过头来。待读完永乐所指之章,黄淮仍是稀里糊涂,解缙却似心有所动。他从黄淮手中把书拿过,又仔细翻看一遍,眼中突然冒出喜悦的光芒。他捧着书,欣喜地对永乐奏道:&ldo;陛下,这《水经注》似是北宋绝本,陛下从哪儿找到的?&rdo;
&ldo;哦?&rdo;朱棣有些意外道,&ldo;前些日宫里人清理文楼,从旧书堆里扒出来的。近年苏松一带水患频繁,户部尚书夏元吉奉旨治水,至今尚无佳音,朕每思之,心中颇为忧虑,便找了此书出来,看看关于河道的记述中有无可鉴之处。尔怎知此乃绝本?&rdo;
解缙小心地将书摊开递到永乐手中,然后指着其中书页道:&ldo;陛下请看,此书乃雕版所刻,从版式看,用的是四周单栏。此种版式唯在宋初行过一阵,后多用左右双栏或四周双栏。宋初距今近四百载,所流传已不多;而靖康之祸后,中原涂炭,金人北狄出身,毁我华夏文物无数,此类雕版由是愈发稀有。且宋以后,《水经注》迭经传抄翻刻,错简夺伪十分严重,臣所读便有好几版,但从未记过广溪峡一段。故臣敢说,此十有八九便是北宋绝本,即便当今世上仍有幸存,其数也必十分稀少!&rdo;说到这里,解缙又一躬身,恭恭敬敬地道:&ldo;此书成于宋初,应未经后人矫改,极有可能便是郦道元之原著。陛下竟能于不经意间寻得此等珍稀,实乃郦学之幸也!此书再现,于地理之学大有裨益!此全赖陛下慧眼独具之功!&rdo;解缙借着讲解此书来历,一边展示了自己的过人才学,一边又好好拍了下永乐的马屁。
解缙这马屁拍的正好,永乐龙颜大悦,当即大笑道:&ldo;果然是学通古今,连刻板都知晓得一清二楚!当今天下第一才子,朕看非尔解大绅莫属!&rdo;
&ldo;陛下谬赞,臣岂敢当此殊荣?&rdo;得到永乐这么大的夸奖,解缙心里当即乐开了花。不过他肚子里的货还不止这些。谦逊过后,解缙又信心十足地道:&ldo;陛下刚才所说广溪峡,臣也想起来了!&rdo;
&ldo;哦?&rdo;永乐用欣赏地目光瞧着解缙道,&ldo;你可知其来历?&rdo;
&ldo;是!&rdo;解缙神采飞扬地答道,&ldo;臣读唐诗,曾阅得杨炯曾于武则天天授元年作有《广溪峡》、《巫峡》、《西陵峡》三首。其中《广溪峡》一首开头为:&lso;广溪三峡首,旷望兼川陆。山路绕羊肠,江城镇鱼腹……&rso;;而到肃宗朝时,诗圣杜甫又作《大历三年春白帝城放船出瞿塘峡久居夔府将适》一首,于此处首次见瞿塘峡之名。既然广溪峡为三峡之首,那出白帝城,自应进广溪峡,而杜甫却题放船出瞿塘峡。由此推之,瞿塘峡应就是广溪峡。而以瞿塘峡之名所以流传于世,或是杜甫之名太盛,后人因其诗之故,反而以瞿塘名峡,而广溪峡之名倒是无存了!不过杜甫从何处得&lso;瞿塘&rso;之名,却是无考!&rdo;
解缙说完,不光是永乐,连一旁的黄淮也是不得不由衷佩服。一样的翰林词臣、内阁同仁,解缙博闻强记,皇帝随便一问,他便能引经据典,侃侃道来;而反观他黄淮自己,却只能瞠目结舌,一句也插不上口。自愧弗如之下,黄淮心里多少也有些酸溜溜的。